仙翁執著白玉子瞄到了廊柱下呆愣著的我,他棋子照落,並沒有招呼我,只徐徐笑道
“冥帝陛下最近不是對著面觀生鏡,就是來我這驚寒臺下棋,幾萬年了還不知道冥帝日理萬機竟還有如此閑情雅緻。”
裴楨低頭思索著棋局淡笑不語。
我正要灰溜溜地跑開,仙翁卻突然扭頭喚我過去“懷瑾,摻茶。”
我手指絞纏著衣袖,磨磨蹭蹭半天還是挪步過去。
替裴楨斟茶時,我手不停地顫抖,細細的水柱不時澆到青瓷茶托上。
仙翁撫著白須“這是新收的小童子,懷瑾。”
裴楨冷冰冰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嗯。”冷漠地好像初見的陌生人。
我草草將茶杯灌滿,慌慌張張地往外跑,匆忙之間帶翻了殿內的銅獸香爐和矮案上的一把古琴。一路上磕磕絆絆狼狽不堪。
天界不見塵世煙火,年歲一頁頁地揭過,彈指間便滄海桑田。
後來天帝新得一子,金雲漫天、霞光萬裡,大宴天界眾神。
小孩兒看我成天懶懶散散無事可做就把我強拉著去了。
淩霄殿內燈火煌煌,矮幾擺滿珍饈佳餚、瓊漿玉液,觥籌交錯間群仙都露了醉態,同凡人一樣嬉笑怒罵吵吵嚷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殿內仙家錦衣上沾了酒汙,鬢發散亂,歪倒了一大片,我和小孩兒安安靜靜地佔了最末一席,哼哧哼哧地掃著盤子,吃得津津有味。
小孩兒舉箸的手突然頓了頓,我莫名其妙地抬頭一看,大殿外流雲似燃,天光在門口撒開一面金色,兩個俊逸清瘦的青年並肩踏進殿來。
我咬著筷子傻傻地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故人。
我慢慢地將眼前的場景和前世我生日時裴楨和莫小白在酒店門口並肩而行的畫面重合。
也許時間是療傷聖藥,也許厲燃的仙元能撫平一切傷痛,我平靜地拿過金樽,敬了自己一杯。
酒香醇厚、入喉久久回甘,從今以後前塵往事,不再掩於塵埃也不用刻意回首。
幾個半醉半醒的上仙跌跌撞撞地迎上去拉扯起他倆來。
“冥帝可……可幾萬年……難得一見啊。”
“執案使快來……跟本仙……擠一處坐。”
“稀客啊,稀客。”
……
後來偶爾會聽見歸鸞澤中來來往往的竹筏上青衣仙娥說起冥帝又上了驚寒臺和仙翁對弈,但只隔咫尺一道白牆,卻再也沒見過。
厲燃也沒再出現。
最後一次見面時,他還親暱地揪著我的臉,兇巴巴地恐嚇我“不許總跟著那孩子亂躥。讓我碰到,就把你捉去洵水。”
他同在人世一樣,在我眼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我沒有慶幸也沒有失望。一個成天在眼前晃著的人,突然沒了,剛開始不習慣,慢慢也就適應了。
後來聽大澤裡浮上來透氣的老龜說洵水換了新王。我猜畢竟時間久了,沸水也會晾成薄冰,他沒興致再逗我,回去風風光光接他父王的衣缽當他的王是合乎情理,最明智不過的選擇。
小孩兒依然不像凡間的孩子那樣活潑俏皮。
他整天板著張臉,無論站著,還是坐著都必須端端正正,唯獨趴在我懷裡像只八爪魚一樣沒一點兒規矩,把我抓得緊緊的。
如鏡的水泊邊,他總是一步不離地跟著,小小的手非要和我十指相扣。
他漸漸長大,眉眼之間添了英氣,面板倒是仍舊雪白細膩,薄唇緋色淡了,眉毛卻愈發烏黑鋒利,我有時候總覺得那張臉我有些熟悉,成熟的那個他似曾相識。
也許在幾世的輪回中曾經見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