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天起早貪黑,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耗不盡的青春熱血,恨不得24小時連軸轉,起初只成立了個房産諮詢工作室,一點點彙聚人脈、積累資金、置備固定資産,用六年時間發展成為小規模的房地産企業 “池西”。
十五年,恍惚一瞬,看著“池西”一步一個腳印做大做強,我曾覺著那麼多年的苦心經營是絕對值得,我付出的心血是得到他們肯定的,沒想到就僅僅是“我覺得”。
“池西” 現在已經是地産界的巨頭,西南的納稅大戶,企業的方案審批、竣工驗收等等,政府通通一路綠燈。我一直曾經以為“池西” 是屬於”我們”的,但最終事實證明“池西”是屬於“他們”的。就像將軍能封侯拜將,但陪他四處徵戰廝殺,同樣受過傷、留過血的戰馬,卻只能老死槽櫪。我明白得太晚了,我永遠不可能和他們四個平等地站在一起,分享戰果,我只配成為他們使得順手的工具。
如果不喝孟婆湯,我想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時候我已經認命了,我發現無論他心裡還是眼裡都容不下我,而曾經“並肩作戰”的好兄弟們卻莫名其妙地反感疏遠我。
裴楨和我漸行漸遠已成定局,我無力挽回,但失去他們三個好兄弟,真捨不得,畢竟一起過了那麼久混穿襪子、搶食泡麵、騎著小電驢發傳單的日子。我一直堅信,男人之間,不存在什麼誤會或置氣,有不痛快幹一架就解決了。我無數次地嘗試和他們溝通,對我有意見,說出來,我改。每一次,他們欲言又止,看著我的眼神透著厭惡和鄙夷,根本不屑和我化幹戈為玉帛。
我像只被拋棄的小狗,獨自蜷在牆角,舔舐血淋淋的傷口。我安慰自己,來日方長嘛,他們遲早會發現,都是誤會,我還是那個以心換心、坦坦蕩蕩的何兆。
沒料到,事與願違,我到死都沒有得到他們的原諒。
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錯在哪裡,也許錯在我不自量力吧,覺得他們個個光芒萬丈,就忍不住腆著臉往上靠,面目可憎,所以不得善終。
那天例會上,裴楨照舊西裝挺闊,鑲鑽的銀制領帶夾閃閃發光。背後投影儀幕布上”池西“的ogo還是我設計的,五片海棠花瓣旋轉生光。
裴楨手裡鋼筆輕輕敲著實木會議桌,眼睛看著我,我知道他是在斟酌措辭。我一下攥緊了拳頭,自從他們刻意和我保持距離後,我全身心撲在工作上,心境才能稍微平靜,我不可以失去“池西”。
裴楨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而老三霍玄一向快人快語、行事果決,他直接將轉任檔案”啪”的一聲扔在了我面前。”何兆,你太累了,換個崗位更適合你,管理層嘛,到哪兒都一樣。”
我顫抖著手指翻開檔案,我從本部調到了海南專案公司。從企業決策層變成了個不大不小、不尷不尬的專案總。檔案要求我務必要前三年留在本部辦公,處理交接事宜,對海南專案公司實行遠端指導。
什麼事務要交接三年?心智成熟的人都能發覺,這明顯是在架空我,他們終於忍不住要對我發難了,也許我再晚一點死,我們就會撕破臉,曾經的兄弟情誼都碎成渣滓,最後分道揚鑣。
檔案上有他們四個的簽字,這不是商量,這只是通知。以後我是不是該見面點頭哈腰問領導好?我不願意也不甘心就這麼“灰溜溜”地從”池西“離職,所以只得在檔案上簽字,手上的筆彷彿重於千斤,一筆一劃切割的都是我支離破碎的心。
那一刻,好像世界都站在了我的對立面,他只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看著一切發生。
霍玄自問自答,聊的熱火朝天、唾沫飛濺。歷數自己這麼多年泡過的辣妞、喝過的烈酒、混過的地下賭場……
我聽的昏昏欲睡,而裴楨靠著沙發背,從頭至尾一動不動,姿勢都沒變過。
霍玄連珠炮似的轟了半天,終於停下灌了口酒。
“老四,你家裡那個,最近怎麼沒見人影啊?”
他淡淡地看了手上的鉑金戒一眼,用手指碾碎了幾片蝴蝶蘭花瓣。
“回江城了吧。”
霍玄掐著裴楨後頸一個勁兒地搖,“我操,誰說那瞎子了,我是說莫小白!”
我知道那“瞎子”指的是我,我只能苦笑了,近視六百多度加上紅綠色盲,頂多算個半瞎。
在曾經沒有隔閡的時候,霍玄總會用他的煙酒嗓大聲嚷嚷“快看,小瞎子害羞了!” “哇哦,小瞎子要吃醋嘍!” “小瞎子過來!”……
不大的單間裡滿滿當當都是他響雷似的聲音。
在我眼裡霍玄是個豪爽霸氣、不拘小節的純爺們,但往往越耿直的人,說話直白,表情毫不掩飾,所以傷人越深。
偶爾在公司過道裡碰見,我笑得小心翼翼“三哥早啊”
霍玄不是直接無視地走過去,就是把我撞得一個趔趄。
人不幸身體有缺陷時,總會得到別人的心疼呵護,而我的缺陷“紅綠色盲”別人一聽,只覺得好笑,所以我是不幸中的不幸。
因為這個毛病,我區別不了紅綠燈,沒辦法拿到駕照。以前我就出門買包煙,裴楨都要跟著。我告訴他“分不清綠燈亮沒亮,但我可以看身邊其他人走沒走,又不是小尾巴,非要黏著。”
裴楨說過“我不會讓你冒一點險,我最怕的事,就是你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受傷。”
今天看來,果然人心易變,言猶在耳,裴楨擔心的人卻再不是我了。
最哭笑不得的是,小毛病仍然致命。
在我身心俱疲、萬念俱灰的時候,在黃昏空蕩的街頭,前面是紅綠燈,我正猶豫該不該邁步,旁邊有一個高大漢子躥了出去,我習慣性地跟著。
一輛商務車極速駛來,我只感到眼前白光刺眼,然後全身遭到猛烈地撞擊,彷彿血液逆流、骨頭破碎。我被狠狠撞飛出去,滾了幾米遠,殷紅的血,拖了一地。
而那躥出去的醉鬼,也不能倖免,他覆在了我身上,陰使誤勾了我的魂,我替他抵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