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他收到鉅子的術法密信還不想理會,只因信中提到他的目標兇嶽疆朝,不得不乘著木鴛出發,內心大罵那討魔厭的人族。
來到羽國邊境霓霞谷,兇嶽疆朝的先鋒軍已然化為了灰燼,驚訝過後卻是無聊,有人替他幹了活,鐵棍搭在肩頭全無用武之地。
險川峽谷,火勢綿延,焦土遍天,無一生還——哦,還是有的,他隨手擲出兵器,巨大的震動讓唯一沒被燒焦的人抬起頭。
十七八歲的少年,俊秀的面容只餘木然,背後巨大羽翼的忽隱忽現,散落的長發帶出幾縷赤,眸中閃爍的金色時暗時明,火焰一般的燦爛光亮籠罩他,逸散在了周圍。
“羽國神子……兇神,哈!”
地氣開始波動,公子開明舌尖劃過上唇,已是動了殺意。
“魔氣……你是來殺我……?”少年抬起眼,囁嚅著說,“我怎樣都無所謂,求你救救我妹妹。”
公子開明瞥一眼他懷裡那張相似卻毫無生氣的臉,斷然拒絕。
他是瘋了才沒見到胸口那麼大的破洞嗎?被兇嶽疆朝重弓射穿,這女孩子恐怕當場就死去了。
波動的地氣變得更加紊亂,少年周身的光芒卻漸漸收了回去。
他在無聲地哭。
這麼看倒有意思了。
公子開明想到之前沒機會施用的咒術,惡意地想他才不要按鉅子的思路走,“神子,羽國還未發覺這裡的變故,你想活下去嗎?”
沒得到回應,就說自話拉著他上木鴛,公子開明嘰嘰喳喳說:“來,我們去魔世,那邊你生十對翅膀,頭發眼睛五顏六色都沒人會覺得奇怪,是個好地方呢。”
木鴛升空,少年如夢初醒一般,望一眼火光盛大的霓霞谷,低頭抱緊懷裡的少女,不斷滑落的淚溶去她面上沾到的血跡,好似是那雙緊閉的美目流下的血淚。
公子開明看的瘮得慌,不由皺眉。神子身上的氣息不再是人,不是魔族,也不是精怪,他到底拉來了一個什麼東西?
過沒多久,沉淪海收到羽國線報,公子開明跑到書房大聲唸完,名叫上官鴻信的少年只顧看書頭也不抬,喚新鮮出爐的追封仍舊沒反應,於是一年年雁王這般叫下來。
公子開明因為一時玩笑潛心鑽研的咒術,在上官鴻信身上成功大半,只是昔時偶遇的神子身故百五十年,墳頭草能長成青山,早已沒了意義。
難得見到同門,說鉅子可能又快更疊。策天鳳受止戈流影響太深,病骨支離的,收了個徒弟帶在身邊——一個信佛的小徒弟——可真是奇妙。公子開明以為他臨死前會交代什麼,沒想到久違的傳信和從前一樣讓人掃一眼就火大地想遞給燭火解決,只可惜術法燒不了。鉅子心海底深,他摸不懂,就按自己理解的來,再如何不在意墨門身份,對止戈流敬謝不敏,也不能坐視師門秘術失落。
公子開明見上官鴻信終於找到心儀的地方塞進了卷軸,隨口道:“反□□咒挺快的,要再來一次嗎?”
“等我回來。”上官鴻信聳了聳肩,“加持完總得緩一兩個時辰,露出疼的樣子不好。”
公子開明沒笑,只說:“哦,看來你是不會讓我失望了。”
“你也知曉我此刻是個什麼樣。”他隨口說,轉身離開。
房裡安安靜靜,上官鴻信百無聊賴地伏在俏如來一旁,攏幾縷淩亂的白發和自己的棕紅發絲繞在手指上,捲成一股玩兒,迷迷濛濛睡過去,被光刺的睜開眼,日頭已經過午了。
俏如來正在外間榻上泡茶,剛放下茶壺,被屏風後急急走出來的上官鴻信一把抱住了腰,不由失笑,“你怎麼了?”
上官鴻信磨蹭他頸窩,半晌才開口,“黑水城不遠,坐木鴛沒多久也就到了。”過一會兒,不大滿意地補了一句,“太快了。”
俏如來柔聲道:“沒我那麼些年你也是好好過的。”
“之前又沒有你在——”
上官鴻信驀地收聲。
溫軟的觸感離開額頭,俏如來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眼眶還有些紅,是很平淡的模樣。
他變得不太一樣,至於是哪裡,一時說不出。離去的時候,見俏如來一動不動坐的端端正正,明顯還有些怕,上官鴻信倒是笑了,攬過他指底下山巒,隨口說遇到過的事,在山腳將人放了下來。
“向南走很快就能到黑水城,那地方隱在一片機關陣裡,你當心。”
上官鴻信說罷,兩相沉默,俏如來似乎感到意外,笑道:“怎麼這下不要我賭咒發誓了?”
“……你去罷。”上官鴻信難得面露赧然,跳上木鴛就走。
沒有問什麼時候回來,也許是根本不回來才最好。
俏如來低頭整理佛珠,忽然聽到了笛聲,婉轉清脆,迴圈往複,漸漸飄散在風中。他從袖子裡摸出神宮的信物,路上經過一處小溪,隨手扔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