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裡會有什麼忌諱?”書下血紅四字,他吹了吹,笑道:“姑娘要我做的事,轉告策君即可。”
“你們感情倒是好。”
“公事從來都需要策君定奪嘛。”
女子點上煙草,漠然地道:“上官鴻信,你來自羽國,精通術法,武功難測,多年跟隨公子開明卻默默無聞,連姓名都極少人知。你根本不像食客,哪有食客能安得寂寞,又能得策君府上公子尊稱?”
“那姑娘覺得我像什麼?”
“囚犯,但很自由。”
她說的矛盾,上官鴻信笑了聲,為自己縛上面具,移開半面,燈光下,長睫影影綽綽,分不清明媚金色中的陰翳源頭何來。
女子道:“你從前說,要等一個人一同回去羽國,就是他麼?”
上官鴻信側身回望。
身旁人早換一撥,白發的年輕人還是立在那兒,一旁一個小姑娘被母親拒絕,憋不住嚎啕大哭,他摸摸鼻子,從袖子裡翻出塊碎銀,買下攤前做好的複雜糖人,送與等待的孩子。哭鬧的小姑娘摸到竹簽便破涕為笑,還掛著淚就喜滋滋地挽起母親的手,一下一下舔著糖人。老人要做一個送他,年輕人溫言拒絕,渾然不覺一旁少女很有幾個滿面遺憾地收回了掏錢的手。
“至少我現在等的……的確是他。”壓低的話聲透出一股涼薄來。
少年上前去,將人拉到一旁空處,要替他戴上半面美人。年輕人推辭不過只得答應,抿起唇,有些靦腆的模樣。
女子深深吸一口氣,氣味微嗆,縈繞鼻息,揚首吐出縹緲白煙,模糊浮華夜色與交疊人影。收回目光,她面露倦怠,沙啞嗓音染上惋惜,“上官鴻信,你過火了。”
上官鴻信雙臂繞過俏如來,嘗試系起綁帶。
俏如來微微俯首,喧囂倏忽不存,只聽的見少年極近的呼吸,垂眼不當心就能看見他領口露出一截嶙峋的鎖骨。心跳快的莫名,俏如來想退一步,聽到淡淡一聲“別動”,整個人都僵住。等他終於放開,俏如來覺得歪戴著不穩重,想要去扶又被阻止。
上官鴻信有些委屈似的道:“這樣比較好看啊,你不喜歡嗎?”
俏如來道:“很多人都這麼戴,有什麼講究嗎?”
“好玩兒好看算不算講究?你來時也見到了,很多人都會自己準備,買的也要花些心思裝飾。要說用處,我只知道交換面具也可以算婚約,世俗默許的那種。”上官鴻信比劃著道:“你看,我的是狐貍,你的是半面人,用了心思總會在面具留記號,一旦交換,這婚約就成了。”
方才有路過青年男女瞧著他們吃吃地笑,俏如來這才明白緣由,頓時不大自在。
“婚約是婚約,能否成婚自然要看家裡的考量,世俗默許家裡不樂意也成不了啊。不過魔族力量越強活的越長,不在意或是能自己決定的自然無所謂了。怎麼樣,和中原很不同吧?”上官鴻信漫不經心地岔開話題,“對了,剛才看了那麼久,你真不打算吃個糖人麼?”
俏如來腦中空白一瞬,慢吞吞道:“我只是覺得有意思,上回看廟會裡做糖人得是許多年前了。”
“可見你平日過得多無趣,大概不是看書就是寫字,最多念個經。”上官鴻信嫌棄完,伸出手,“休養時就放鬆些吧,路上人多,要抓著我嗎?”
俏如來笑笑不接話。
上官鴻信的注意力很快移開,俏如來雖是背負重擔而來,見他興沖沖與萍水相逢的孩子玩兒投壺飛鏢,贏了也把獎勵大方送人,自在享受玩樂時光,心中莫名輕松許多。上官鴻信顯然是多年熟客,燈火最盛處有個攤主見他就面露驚恐,守著自家一樹謎題,說什麼也不肯拆下一封。周遭有新客人起鬨,上官鴻信保證他不下場,將俏如來推了出去。奈何俏如來別的遊戲不一定在行,解謎不怎麼需要費心思,攤主開一封隨口就答一題,很快獲得攤主欲哭無淚的哀求眼神。上官鴻信看夠了,笑說:“要感謝我啊!”,拉上俏如來就跑。
回頭望,樹下人頭攢動,倒更熱鬧,俏如來撫平氣喘,發現他正探頭看一旁傀儡戲,不由好奇,“你擅長術法,也愛看這些嗎?”
“不一樣,即便知道訣竅,也是心甘情願來看的呀。”
上官鴻信眯著眼,唇角微揚,像心滿意足,削瘦的側臉又隱約流露幾分憂鬱。
俏如來心中一嘆,然而這少年情緒無端,過一會兒又愉快前行,他不免覺得是自己太過多愁善感。
魔世與中原還是有些不一樣,奇異小族此時頗多利用自身特性博人一笑,比如上官鴻信喜歡看的變臉,不像中原變個面具,而是真正變了一張臉,配上原本的身體異常滑稽。又有多種百戲雜耍,飛來舞去,驚險的以致駭人,一旁還有小小女童張開羽翼,提著籃子飛在低空,有人拋錢便靈敏接住,口齒伶俐地高聲道謝。
“看見那孩子了嗎?他們是那一族在邊城的分支,男子世代從軍,等到七月半,策君會聚集他們佈置巡城燈火。雖說主要為了巡邏,也算與民同樂,畢竟會飛的魔族不多。”
俏如來想的是,既然不會飛,那日他是怎麼從天上掉下來的?
“俏如來,你想吃團子麼?糯米團,一碗七八個,每個比指甲大一點,除了用糖拌還能加些別的。”
俏如來不大好意思地道:“我還想看一會兒,留這兒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