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就去做了,很奇怪?”上官鴻信走近,懶洋洋地道:“俏如來,把袈裟脫了。”
俏如來一口蜜水險些嗆住。
上官鴻信等他平複,扯下身上玄色外袍兜頭就罩上去。
俏如來被嚇了一跳,剛掙紮露出腦袋,對上少年異常認真的神色,“你雖然比我高一些,不過我習慣穿寬衣,應當能蓋過袈裟罷?”
想說的話突然全忘卻,任上官鴻信捋順他的發,將散落的發絲撥到耳後。指腹幹燥的觸感擦過耳廓,俏如來垂下目光,上官鴻信也順勢半跪下,撞進了狹窄的視線。
胸口翻動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執著,將衣帶系出好看的形狀才不再反複。
“魔世無道佛,尋常魔族只見下擺應當不會發覺你不一樣。”
俏如來含糊應了一聲,上官鴻信又執起他的手,未及反應,五指已被平伸開,俏如來只覺指尖驀地一痛,隱隱浮現泛光的細微圖樣。
“你看出什麼嗎?”
俏如來遲疑道:“氣息變了,但……”
上官鴻信松開手,起身披上侍女送來的石青外袍,挑眉道:“看來人族的感受力確實不太好,這是分攤魔氣的障眼法。邊城來往人族多是行商,單獨外出會請求軍士保護,我長得不像軍士,還是術法方便。說起來……”
“怎麼了?”
“真的不脫袈裟?七月天穿那麼多不熱麼?你臉都紅了。”
“是你看錯了。”俏如來垂眸道,“羽國中秋例行慶賀鳳凰降靈,魔世的慶典也類似嗎?”
“沒那麼正式,不過就是約定俗成辦的夏日市集,七月半算正日子,到時策君與本地明府都要出面。你們中原是叫中元節罷?”
俏如來想了想道:“搬過來魔世好像也很合適呢。”
“人族是不是都覺得魔族個個生的千奇百怪?你是修佛的人,臆想的時候多看看我怎麼樣?”上官鴻信踩實了木屐,道:“走吧,策君當年選了個好宅子,這兒離東市只要走一刻。”
出側門走上大路,天色已晚,坊中漸次點起燈火。不少人戴著花紋不一的面具,結伴向同一方向行,孩童向雙親撒嬌,少年少女們一路嬉笑。來到主街,路上越發熱鬧,沿街鋪子三兩大開,無人的門前搭起雜物小攤,推車賣吃食的尋塊空處就能吆喝。中原常把魔世等同妖魔鬼怪之地,其實來往路人大多面貌普通,偶爾才有些生的特別,上官鴻信便在一旁解說是某族,與策君巡查時見過。
兩人路過一處小車,圍著一圈孩子與少年男女,車後的老人取一勺糖,手腕微動,行雲流水繪一尾形象奇異的龍。竹簽壓上,接過飛龍的孩子眼中水色如星辰一般,在羨慕中趾高氣揚地咬下一角。俏如來慢下腳步,正好上官鴻信說要去幾步外的面具攤,他便安心留下。
上官鴻信目光掃過滿牆面具,手指一勾,憑空取下高處一隻描金花面狐貍,揚聲道:“姑娘,我要這個。”
“過來。”嗓音平淡而沙啞,女子頭也不抬,坐在綿連的紙傘下敲煙杆。
每年都來賣面具與紙傘的女子,脾性冷漠和一雙巧手一樣出名,從來低頭只顧做自己的事,身旁放置瓷罐,客人投錢自取即可,夠不著高處的再叫她。這樣的老闆居然會搭理客人,剛挑完的女客好奇地迎上意想之外俊俏的少年,嬌聲嘆息——若非還有人約,定要留下與他調笑一番。
上官鴻信取一支筆,沾上金粉,一抹抹覆蓋狐貍赤紅的雙目,口上道:“姑娘等的人今年來了嗎?”
女子不言語,望向對面,白發年輕人立在人群中,饒有興致地看老闆澆糖人。他看起來溫文俊秀,然而身上自有一股氣息,遠遠就令她反胃,腦中控制不住閃回過往。
“長頭發也是禿驢,陰險的禿驢。”
“真是敏銳……被和尚坑過麼,那麼大怨氣?”
女子冷哼一聲,推出本冊子翻到某頁,敲敲公子開明一列。
“既看到那人了,就多給我一個嘛。”
“自己取。”
“想求一個姑娘看來適合他的。”
雪白發絲飛出,打下角落一張半面美人,上官鴻信凝神觀視,笑道:“畫的可真像姑娘故鄉那要命的咒術。”
妖嬈一面眉梢眼下遍佈繁複花紋,玄中帶赤,眼角斜飛一抹的硃色,薄唇微張,濃豔如血。素白一面眉目五官全無,只在眼眶下方落一抹水滴般的血淚。上官鴻信換一支朱筆,在眉心添上交纏紅印,喃喃道:“為什麼他沒有傳承之印……”
說著就要簽名,長長檀木煙杆橫來,女子冷冷道:“你不換個顏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