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回頭看去,但見蕭清綸面容冷淡,端莊凜然,秀目坦蕩,再不似方才那般狡狤陰狠,儼然一位得道女真人。她快走兩步,與沉央並肩而行,邊走邊道:“方才我只是試一試你,倘若你真是莽撞之人,那也不配與蕭清綸為謀。”
沉央心想,沉央從未想過要與你為謀,又何談配與不配?
想雖如此想,卻不願再與她多說,便即飛身而起,直往宗聖宮去。一路上,二人俱是默無聲息,蕭清綸按著左肩衣衫,身法奇快,竟與沉央不相上下,她時不時扭頭看上沉央一眼,欲言又止。
沉央故作不見,他心頭在想羅公遠一事,羅公遠把滄海珠視作性命,既已對他起得疑心,那便絕不會善罷甘休,若是明鑼直鼓,他自然不懼。只是如今,天下大亂,他奉郭嵩陽所託,來宗聖宮也是為請得羅公遠出山,但眼下羅公遠對他起了疑心,在紫閣山暗中搜尋滄海珠,若不曾見,尚可眼不見為淨,既已目睹,他又豈能不憂心?
當真是,不想節外生枝,偏偏梅開二朵。
轉念又一想,罷了,左右這事瞞得天下,瞞不過自己,我自認問心無愧,便無需懼他,他追尋了滄海珠這許多年,終有一日也會得知,早知晚知都一樣,沉央既不曾盜過滄海珠,那便行得正,坐得直。
“可是在想掌教大師兄會如何待你?”
將至宗聖宮時,二人放慢身形,落下地來,蕭清綸淡淡說道。
此時已是四五更時分,星月減隱,天色昏暗,最後一縷月光照在蕭清綸身上,彷彿為其注得一層清煙,顯得格外朦朧。沉央舉目向山顛看去,宗聖宮排排殿宇密佈如城,羅公遠便在其中,狼行貓步,令人心生寒凜,但他素來遇強恆強,自無退縮之理,索性便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他若持強,沉央也不會示弱。”
蕭清綸笑了一笑,說道:“今夜向你示警,只是想讓你知道,我與你是友非敵。他連我尚且容得,何況是你?在未十拿十穩滄海珠落於何人之手時,他仍是得高望重的天下道門領袖,宗聖宮得掌教真人。你是紫閣山掌教大師兄,這次他不見你則罷,若見你,那必也是客客氣氣,互敬互重,如此才是有道真人風範。”說著,冷笑一聲。
沉央心頭一冷,搖頭道:“如斯真人,已非真人。”
“真與假,天下又有幾人能看得清,說得清?”
蕭清綸又是一聲冷笑,朝宗聖宮縱去,只得三兩個騰挪便已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殿群中。沉央在山林中吹了一會冷風,按原路返回。將近黎明,宗聖宮人安畜靜,落針可聞,一路上倒是無驚也無險。
剛剛落在臺階上,還沒進得廂房,便聽房內一人說道:“你總算回來了。”沉央並不心驚,走入房屋,笑道:“宗聖宮果然是天下道門翹楚,廣殿華廈千萬間,門人弟子眾多。紫霄真人莫不是也被不速之客引領,去領略了一番?”
“哈哈。”
朗笑聲響起,一點火光射向案上,案上燈光一亮,紫霄真人坐在蒲團上,微一翻手,一隻木鳥從他袖中撲翅飛起,但卻飛不出他手掌心。“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也不如聞名。”紫霄真人冷冷一笑,翻掌一拍,將那木鳥拍作粉碎。
此後兩日,沉央與紫霄真人便在宗聖宮住了下來,羅公遠仍在閉關,他們也不著急,靜坐之餘,吃吃茶,論論道,順便逛一逛這仙家勝地,領略一番山水逍遙。待得第三日,興許是不忍見天下蒼生受苦,羅真人終於出關,命蕭清綸請二人去太清殿。
這兩日,蕭清綸倒是時常作陪,自從那夜之後,她便再未與沉央私下見面,陪同沉央與紫霄真人遊山玩水,談玄論道時,也仿若無事人一般。她自無事,沉央自也無事,只當那夜之事乃是一場夢境。
三人來到太清殿,沿著漢白玉石階往上,羅公遠等在臺階上面。
“福生無量天尊,不可思議功德。二位道友遠道而來,羅公遠有失遠迎。”淡淡聲音響起,既不溫和,也不疏離,聽來直若遊雲之鶴。
沉央定眼看去,這還是他第一次正面直視羅公遠,但見羅真人慈眉善目,白髮飛揚,白衣如雪,懷中抱著一柄雪白拂塵,山風徐來,揚不起老真人道袍,只揚起老真人懷中一縷拂塵。沉央心想,若不曾親見,誰又想能到這等仙風道骨的老真人竟是表裡不一之人?
閒話少說,書歸正傳,三人聊聊敘過幾句不痛不癢的閒話,便入太清殿落座,蕭清綸陪坐一旁。
紫霄真人性情剛直,等了三日早已等得不耐,當即便把來意說了,然後定定看向羅公遠。
聽完,羅公遠坐在蒲團上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嘆了口氣,說道:“千百年來,不論是為樓觀派時,還是為宗聖宮時,太清弟子一向謹守天道,以除魔衛道為已任。如今眼見天下大亂,妖魔橫生,老道身為道門中人,雖說年已老邁,但也知曉蒼生皆苦,何以言道之理。只是,老道雖也有一些本領,然也難脫紅塵,終是身不由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