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沉央二人來到河南道,突聞安祿山已然攻陷開封正往洛陽湧去。沉央吃得一驚,不虞安祿山攻勢竟是如此迅速,不到兩月便接連攻陷常山與開封兩處重鎮,便說勢如破竹也不為過。雖說十之八九是因大唐承平已久,安祿山又是出其不意,作亂於內腹,避開了邊鎮雄軍,然也快得令人吃驚。
為暫避安祿山鋒芒,二人並未直下洛陽,而是繞水巡上,來到清河縣,想要從清河縣繞至洛陽城北,那時再審時度勢,依勢而為。
來到清河縣時,許是安祿山急欲攻取洛陽,威逼長安,所以尚未派兵侵襲洛陽周邊,但縣內已是人心恍恍,田野間、馬道上,流民如蟻,拖兒帶母盡往北方奔去。想來是要繞開安祿山大軍,去長安避禍。
“我是清河縣主。”程玉瓏忽道。
沉央朝她看去,只見她站在田壠上,看著綿無崖際的人群,目光不盡哀傷。
這時,突聽一陣馬蹄聲遙遙響起。
“莫不是安祿山那廝來了?”一名拉著板車的壯漢高聲叫道,同時唰地從板車下抽出一把大刀,板車上躺著一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多半便是壯漢的孃親。
“安祿山來啦,安祿山來啦!”
眾流民大驚失色,紛紛朝田野裡逃竄,哭天搶地,驚惶不已。
沉央側耳一聽,只聽馬蹄聲雖然來得甚急,但聲勢並不大,心頭一鬆,與程玉瓏對了下眼神,相互點了點頭。
倆人逆流而上,朝馬蹄聲來處走去。剛剛走到一株大槐樹下,便見七八十騎繞過前面那道彎路,直奔而來。待至三十丈外,齊齊放慢來速,一人排眾而出,騎馬奔來,邊奔邊高聲道:“諸位父老莫慌,莫慌,我是張巡,張巡。”
來人正是張巡,是李白酒友,也是清河縣令,沉央曾在黃河畔與他有得一面之緣。張巡奔到大槐樹下,見沉央二人並不閃躲畏懼,稍微一驚。沉央與程玉瓏俱已易容,他自是識不得他們,又見流民仍在四下亂竄,他也無暇多想,翻身下馬,抱著大槐樹便往上竄。
三竄兩竄,張巡爬上大槐樹,站在高處,攏著雙手叫道:“諸位父老,我是張巡!”
“是張大人,不是安祿山那賊廝鳥!”
拉著板車那位大漢也即高聲大叫。
“張大人?張大人來啦,大家夥兒別逃,是張大人!!”
聽得來人是張巡,不是安祿山,流民不再逃竄,紛紛聚將過來。張巡站在槐樹丫上,看著滿野老少,大聲道:“諸位父老,你們這是要去哪呀?”
一名老人道:“張大人,安祿山攻陷了常山,開封,小老兒親家是便是開封人,聽說叛軍過境,雞犬不留。咱們這是要去長安避禍。”
“安祿山攻下洛陽,定會來咱們清河縣。”
“是啊,是啊,再不走便來不及啦。”
“張大人,您愛民如子,是位好官,但,但您可別攔我們呀。”
眾人嚷將起來。張巡眉頭一皺,大聲道:“諸位父老要去長安,張巡豈敢阻攔?只是此去長安,足有千里之遙,又有潼關天險。且不說諸位父老能否過得潼關,便是過得,那也是背井離鄉,棄了祖宗之地呀!”
眾人默然,回首望向田野,盡是不捨。忽有一人高聲道:“張大人說得是,祖宗之地不可棄。但倘若不棄,便會被安祿山殺幹殺淨。地在,人不在啊!”
“說得是,咱們還可回來。”
“安祿山那廝狼子野心,必不長久。咱們等王師平叛之後,再回來便是。”
“張大人,您是好官,您也跟我們走吧。”
眾人議論轟轟,更有甚者念及張巡往日恩義,勸他也去長安避禍。
張巡聽聲淚下,忽然高聲道:“諸位父老拳拳厚愛之心,張巡感激不盡。然天地已然反覆,若無有志之士挺身而出,豈不讓豺狼得志?泱泱大唐,威震天下,萬邦來朝,若是毀於豺狼之手,張巡便是死了,也不瞑目!”
“大唐,大唐……”念及大唐,眾人愈發悲痛。天下雖大,四海又八荒,然而,誰不以身為大唐人為榮?可是如今,大唐危在旦夕,眼看華廈將頃,身為大唐人又豈不悲痛?
忽然,一人大聲道:“國舅老爺早就說安祿山必反,但皇帝陛下就是不信,皇帝且不信,我們又能如何?大廈將傾,是李家天子的事,與我們有何干系?”
“是啊,是啊,皇帝尚且不顧,我們又能如何?”
“走吧,還是去長安,有潼關天險,安祿山攻不進來。”
眾人叫嚷起來,便有人牽兒攜母要往長安去。張巡大急,猛然一聲大吼:“大唐,是天下人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