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三兩口把糖葫蘆嚼了，伊人美若天仙，就坐在他對面，他只覺快活無邊，甚麼憂愁通通忘卻，笑道：“今日仙子雅興不淺，沉央捨命陪仙子，一醉方休。”倒了兩碗酒。
“誰要你的命了。”
程玉瓏端起酒碗，淺淺抿了一口，眉頭即是一皺，輕聲道：“原來這便是酒。”
沉央哈哈笑道：“玉壺春，天下第一好酒。老爺愛得緊，說是瓊漿仙露也不過如此，天上若有神仙，王母娘娘盤桃宴，他也不稀罕，只願做那酒中仙。”
“謫仙人李太白，性情豁達，浪蕩天涯。那等人物，不是仙人勝仙人。”
程玉瓏輕輕說道，目光看著窗外人來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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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央笑道：“是啊，似老爺那般的人物，天下又有幾人？”
程玉瓏道：“玉瓏三歲便去了崑崙山，神山終年積雪，浩浩渺渺一望而無際，但卻只有三人，一個是師尊，一個是煙色羅，另一個便是我。世人都說師尊是不老真人，活了三百餘年，修為足堪天人。師尊卻說他不是仙人，玉瓏才是。”
沉央聽得一震。程玉瓏微微一笑：“原來你也知道害怕。”
沉央道：“難道天上真有神仙？”
“有沒有神仙，我說不清，師尊也說不清。”
程玉瓏道：“師尊說，上古興許有，現在卻是無。若說當今世上，誰能成仙，便是玉瓏。然而師尊又說，成仙便如生死道，生即乃死，死亦乃生，生死變化，太常無常。玉瓏許是仙人，卻不是仙人，終是要在紅塵裡走一遭。”
沉央心頭大凜，朝她看去，只見她神情恬淡，便是穿著男裝也美得縹緲幻煙，讓人神形懼慚，他端起酒碗來，咕嚕嚕飲了一氣，飲之無味，再不敢說渾話兒。
程玉瓏淡淡道：“玉瓏自知不是甚麼仙人，玉瓏住在神山上，心裡想得卻是糖葫蘆。去崑崙山時，父親大人便買了一根糖葫蘆給我。那時，玉瓏年幼不經事，便如你那般三兩下就吃了。
到得山上，玉瓏隨著師尊修道煉丹，常出差錯，更曾逃跑。雪山茫茫，哪裡逃得。師尊疼我愛我，自不曾責罵，又煉了許多好吃的丹兒給我。甚麼龍虎續命丹，甚麼九轉如意丸，玉瓏坐在白玉階上，吃了一顆又一顆，卻覺都不如糖葫蘆。”
她說得淡淡無情，沉央卻聽得心頭一悸，彷彿看見雪山茫茫，巍峨雄殿，空寂無人的白玉臺階上坐著一個小女娃兒，把一顆顆仙丹靈丸往嘴裡塞，但卻悶悶不樂，念念不忘糖葫蘆。
程玉瓏拿起糖葫蘆，微笑道：“仙丹雖好，卻非我所願。想來玉瓏是成不了仙，得不了道的。下得山來，便遇上了你和老道爺。”
沉央笑道：“那時，我卻不知是你救了我。”
程玉瓏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我也沒想到救得便是你。”
沉央見她拿著糖葫蘆不吃，便道：“糖葫蘆雖比不得仙丹靈丸，但也別有一番滋味，何不嘗上一嘗？”
程玉瓏轉著糖葫蘆，嗅著香氣，輕聲道：“玉瓏有些怕。”
沉央道：“怕甚麼，堂堂玉清仙子豈會怕一顆葫蘆？”
玉瓏低聲道：“怕它不如我想的那般甜。”輕輕拍了拍桌子，叫道：“店家，結賬。”
今日的程玉瓏委實變幻莫測，沉央大法師應對不及，奇道：“這便要走了麼？”看向桌子，三斤牛肉動也未動，玉壺春也只喝了兩口，他雖不好酒，卻覺太過可惜。
“酒也喝過了，自然得走了。”
程玉瓏舉著糖葫蘆走出酒樓，沉央只得跟上。天已黃昏，大街小巷依然是人頭簇擁，車水馬龍。程玉瓏舉著糖葫蘆走在前面，像個天真無暇的小女郎一般。夕陽灑下來，照著她背影，美好萬分，如水似煙。
倆人漫無目的閒逛一陣，程玉瓏又朝一處熱鬧無比的高樓走去。沉央定睛一看，只見那高樓匾額上書著三個字，飄香樓。
高樓共有三層，雖未入夜，但已燃起紅燈籠，門前來來往往，非富即貴，卻無一人是女子，隱隱又聽得絲竹歌舞聲。
飄香樓，飄得是酒香麼？
沉央下細一嗅，果然嗅得酒香陣陣，突然又嗅得縷縷幽香。那香氣來自頭頂，極是濃郁，他抬頭一看，便見三樓的窗戶上依著一名女子，那女子投下一方絲帕，打著璇兒落下來。
他驀然回神，趕緊一把拉住程玉瓏，急道：“這，這裡去不得？”
“為何去不得？”
程玉瓏奇道，她剛剛走上臺階，手裡還拿著糖葫蘆，捨不得吃。
沉央臉上一紅，不由分說，拉著她轉身便走。
程玉瓏掙了兩下，掙之不脫，又道：“怎會去不得？煙色羅說，這裡是長安城最為繁華的酒樓，天下男人都喜歡來，看胡女跳胡璇舞。”
沉央心下大是好笑，卻不敢笑她，說道：“這裡不是酒樓，你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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