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半月端坐在蒲團上,如老鍾定地,一雙電眼射向沉央。
沉央道:“是。”
蕭半月道:“開元二十四年,正月十日,大降大雪,因逃戶自首,皇帝大赥天下。”
沉央一怔,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不相干的事來。蕭半月又道:“你可知那逃犯是誰?”
沉央搖了搖頭。盈兒卻道:“莫不是你麼?”
蕭半月不置可否,只是定眼看向小丫頭:“你為何如此篤定?”
盈兒撇嘴道:“這有甚麼難猜得,我家姑爺來尋你,你卻突然說起故事來,那這故事要麼與姑爺有幹,要麼與你有幹。開元二十四年,興許我家姑爺還沒來到這人世間呢。一個逃戶便要大赥天下,那逃戶定非尋常人物,這麼一來,必然就是你咯。”
蕭半月淡然道:“小丫頭聰明伶俐,智慧非常。那你可知那逃犯為何要自首?”
盈兒道:“我又不是神仙,如何得知?”
“便是為了今日。”蕭半月轉眼看向沉央:“她喚你姑爺,你可是與人成了親?”
“成親?”
沉央心頭一酸,不由想起薛穎真,說起來,他與薛穎真那段姻緣倒是一場劫數,他常想,若不去薛府捉妖,自然便不會遇上薛家小娘子,師傅也不會因此而喪命。
如今天涯茫茫,他與薛穎真各居一方,再見也非枕上人,而是各自懷恨了,那成親一說,自是虛妄。
當下,他穩了穩心神,將薛府捉妖以及與薛穎真假意成親一事說了。
“假得?”
盈兒瞪大了眼睛,急道:“姑爺,成親得事怎會有假呢?那日在茅山上,小娘子雖然說是老道爺殺了薛府滿門,可是待姑爺卻仍是一片真心啊。再說那夜長安,小娘子還彈琴與姑爺聽來著,後來又來尋我們……”聲音越說越低,因她見自家姑爺神色哀傷。
由不得沉央不傷,莫論如何老道士都是因薛穎真而亡,師恩深如海,他不拿薛穎真當仇人對待,已是寬宏大度了,豈可再與她成親?
他心想,薛小娘子定是受了奸人矇蔽,錯把我師傅當作殺人兇手,薛府滿門被殺,她也是深受其害,我當怪不到她頭上,只消找那妖人報仇,可是妖人何在呢?
想到這裡,沉央愧疚滿懷,到得如今薛府慘害仍是一頭霧水,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替師傅洗清冤屈。
蕭半月見他悽苦,便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終有一日會真相大白。”又從袖子裡掏出一物遞給沉央:“朱雀橋邊有個賣餛飩的瞎眼老太婆,你去吃上一碗餛飩,付錢時便以它付賬。此後,你便聽她之命而行,自有你好處。”
“吃餛飩?瞎老婆婆?”
沉央與盈兒齊聲驚道,二人萬萬沒有想到,蕭半月居然讓他們去吃餛飩,他們可是餛飩攤的常客。沉央接過那物,打眼一看,色澤渾如青玉,似是一塊骨頭,又似一截鹿角。
盈兒笑道:“那餛飩攤兒我與姑爺經常去呢,老婆婆的餛飩可好吃了,那夜盈兒生日,還多給我們一碗呢。這又是甚麼呢,能頂銀錢用麼,你可不要哄我們。”盯著那物看來看去,很是新奇。
蕭半月道:“去了便知。”說完,又閉了眼睛,示意沉央現下便去。
沉央如墜雲裡,捧著骨頭站起身來,行了一禮,轉身朝殿外走去。
盈兒立即起身,正要隨姑爺而去,誰知卻邁不開腳,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腳並無異樣,腳上更無繩索牽絆,然而無論她使多大的力,雙腳便似與大地連在一起,再也邁不動半分。
小丫頭漲紅了臉,喊道:“姑爺,我走不動啦。”
沉央回過頭來,見盈兒上身扭來擺去,雙足卻定於大地,便向蕭半月看去。
蕭半月閉著眼睛淡然道:“你獨自一人去,這小丫頭留下。”
“呸,我幹嘛要留下,我也要去吃餛飩。”
盈兒當即嚷道,她心思玲瓏,直如比干七竅,心想,這道人恁地奇怪,一會說甚麼逃犯,一會又問姑爺有沒有成親,現下又讓姑爺去吃餛飩,還說自有姑爺好處。我呸,能有甚麼好處?難不成,難不成他要給姑爺說親?糟啦,糟啦,定是如此,怪不得他不讓我去。
越想越急,漲得臉蛋通紅,眼眶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