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站起身來,把盈兒也拉起來,小丫頭猶自抽泣。
李白聽得愁緒滿懷,揚起酒葫蘆又是一通狂飲。飲罷笑道:“沉央,今日你我主僕情份已盡。”
沉央大吃一驚,趕緊揖道:“一日是沉央老爺,終生即是沉央老爺,天地不改,此即不改。”
李白道:“莫非,你就不願叫我一聲師兄麼?”
聽得這話,沉央渾身一震,抬頭看向李白,但見李白滿臉笑意正朝著他點頭。風雪正濃,沉央卻覺胸膛滾湯如火,當即抱劍一禮,喚道:“沉央見過師兄。”
“你是幾時得知?”李白問道。
沉央道:“那夜在船上,師兄為沉央解惑,沉央即知。”
李白微微一笑:“你倒是沉得住氣。我若不說,你便不問。”
“老爺,姑爺都記在心裡呢,可不是忘恩負義得人!”盈兒急道,她見不得旁人說沉央半點不是,便是自家師傅也不能。在她心裡,老道爺死了,若沒有她,姑爺便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她自然得維護姑爺。
見自家徒兒為他人說話,李白搖了搖頭,對沉央道:“不錯,李白乃是茅山掌教郭真人記名弟子,龍鬚兒需得稱我為師兄。你雖未入茅山之門,但已得茅山大法,稱我一聲師兄也是應當。你需記得,那傷寒雜病論來之不易,切莫負了老師一片苦心。”
“我,我師傅打了郭真人兩掌。”沉央低下頭去。
“你啊……”
李白悵然一嘆:“天下事就如風雲變幻,耳聽不可為真,眼見也未必是實。這一路北來,李白也算不辱師命。我且問你,入得長安後,你作何打算?”
“打算?”
沉央抬起頭來,李白已然翻身上馬,飛雪揚揚而下,他在馬下看李白,李白也在馬上看他,二人對視一陣,沉央說道:“我與師傅都是道門弟子,但卻無門無派,如今師傅已去,沉央雖是無能,然而終此一生,必為師傅平此冤屈。”
“此外,你又有何打算?”李白道。
沉央深吸一口氣,答道:“路過茅山時,師傅極是喜愛茅山風光,羨慕郭真人家大業大,門人弟子若干。沉央是俗人,不若師兄那般逍遙,師傅既去,沉央唯願承師之志。”
“你要開山立派?”李白在馬上笑道。
沉央面上一慚,耳熱不已。盈兒看不過,當即便道:“老爺,那開山立派很是了不起麼,我家姑爺怎就開不得,立不得了?”小丫頭不知,這開山立派可非易事,縱觀天下,古往今來幾千年,又有幾人開得了山,立得了派?
李白笑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李白今日便是燕雀,只當你是鴻鵠。”轉目看向盈兒,滿眼愛憐:“你若念我之恩,便替我好生照顧盈兒,他日江湖再會,若是盈兒少得一根毫髮,李白饒得了你,腰上的劍可不饒你!”話說到後面,聲色一變,極是嚴厲,嚇了盈兒一跳。
小丫頭趕緊擺手:“姑爺待我極好,不勞,不勞你的劍。”大急之下,卻是連老爺也不喚了。
看著這徒兒,李白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從懷裡摸出一物,遞給沉央:“心懷大志是好事,不過萬丈高樓平地起,切莫誤人誤己。此去長安,你少不得需往鴻臚寺走上一遭。若是遇到性命攸關的難事,便替把我這物送去終南山玄都觀,讓它物歸原主。”
說完,調轉馬頭,猛地一抽鞭,揚長而去。
“老爺,老爺……”盈兒揚著手,不住呼喚。
李白頭也不回,縱聲長笑。
二人站在橋頭,看著李白遠遠而去,笑聲漸漸融於風雪之中。沉央捏了捏手裡那物,是枚香囊,囊面紋著水月印江,內中物事細軟如絲。“姑爺,咱們走吧。”盈兒抽著鼻子,搖了搖沉央的手。
沉央牽著盈兒的手,走過灞橋,走入長安。
一入長安,二人便被眼前所見驚呆了,大雪茫茫,城內卻是熱鬧非凡,入目所見盛極雄極,大道寬闊異常,足可容得百馬奔騰,來來往往俱是高冠華服之人,當然也不乏萬里而來的胡人,遠遠見得,一名胡姬站在馬車頂蓋上,轅上坐著抱琴人,白雪飛揚,琴聲飛揚,胡姬也飛揚。車下贊聲如潮。
正是,盛世莫若大唐,風華誰比長安。
小道上也是繁華鼎盛,盈兒一會奔向賣糖人兒的攤販處,咕嚕咕嚕吞上幾口口水,一會又竄到耍雜戲的地方,看著噴火的雜戲人,噼裡啪啦直鼓掌。小道士下山將近一年,為丹毒所困,為師歿所傷,到得這長安心口方才略微一鬆。心神一鬆,立即便被這萬國之都迷惑,隨著盈兒東流西竄,竟把正事忘在半邊。
二人逛得一陣,來到朱雀橋畔,盈兒指著橋畔一處賣餛飩的攤兒說道:“姑爺,我們去吃餛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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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了這大半日,沉央也是餓了,當即去攤上要了兩碗餛飩。
過了朱雀橋便是皇城朱雀門,兩側是通化坊與興化坊,往東北一直走就是顯貴人家所居長樂坊與入苑坊,是以這朱雀橋頭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餛飩攤兒的生意自然也是大好,沿著朱雀河擺了七八張桌子,坐無虛席。
賣餛飩的是位老婦人,手腳極是麻利,包起餛飩十指如飛,一隻只餛飩滾入湯鍋裡,不多時,渾圓飽滿的餛飩翻沸如玉。起鍋時再抓上一撮蝦仁兒,灑上一把蔥花兒,香氣四溢,惹得人食指大動。
盈兒吃得極是開懷,眉頭上額心處滾著顆顆汗水,便連湯也喝得乾乾淨淨。沉央又替她要了一碗,盈兒來者不拒,很快便一掃而光。吃完了餛飩一抹嘴,盈兒下意識便叫:“老婆婆,收錢咯。”探手入懷,掏了兩下,突地大眼一瞪。
沉央道:“怎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