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劍眉緊鎖,沉聲道:“你可知,這話若是別人聽了,會如何待你?”
沉央苦笑,還能如何?不外乎說我離經叛道,是個小妖道罷了。
李白道:“若說以善惡而定妖魔,那何為善,何又為惡?”
“何為善,何為惡?”
沉央緊緊皺著眉頭,冥思苦想。說倒底,他太過年輕,十四五歲,下山不到半年,便是人間八景也未曾盡數看得,又哪裡能把這善惡分得清楚明白?這時,李白看著遠方燈火,說道:“天地乾坤,人神妖鬼,各有其道,是正是邪,是魔是妖,豈能一言而定?不過李白心中也有善惡。善,便是這萬家燈火,太平盛世,醉時彈劍而歌,醒時縱情山海,如此足矣。惡,若有違李白之善者,俱為惡!”
這話說得極是狂妄,沉央抬頭看去,只見嫡仙人袍角翻飛,劍穗飛揚,桀驁孤狂,不可一世,與往日酒鬼模樣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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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於水,水映嫡仙人,李白又道:“張機張老真人學究天人,那傷寒雜病論全書十卷,融《素問》、《靈樞》、《黃帝內經》諸般要義,為何你這書卻只有上卷沒有下卷?其間病例也奇,俱是五行相生相剋,陰陽衝突之因。註解更奇,若與病例對照,不似醫書,倒似陰陽五行生死逆轉之法?奇,真奇!”連連搖頭,好似百思不得其解。
沉央聽得卻是大驚,匆匆翻開一頁,就著月光凝目一看,只見發黃的紙張上方繪著人型病例,諸竅百穴之間又以墨線牽連,頁尾下注著密密麻麻的小楷,若是以病而論,這些註解通通無用,但若以五行流轉而看,心頭頓時通明。這,這哪是甚麼醫書,分明便是一部純正道家心法。
上清真訣,定是上清真訣!
捧著書,沉央心腔怦怦直跳,手腳也在顫抖,眼角則是酸瑟不已,趕緊抬起頭來,看著天上冷月,以免熱淚奪眶而出。
因老道士身死,曾有一度,他對茅山中人殊無好感,更對郭嵩陽心生怨懟,甚至對那便宜師兄也頗有微辭,只是沉在心裡,不說罷了。如今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註釋,他怎不慚愧,怎不自責?這可是上清真訣啊,茅山派的不傳之秘,李行空窮其一生也不可得,卻在他手裡!
“修道之人,為何要以除魔衛道為己任?”
李白彷彿並未看見沉央羞愧模樣,自說自話道:“修得是人間道,衛得也是人間道。大丈夫生而為人,立足於天地間,身懷三尺劍,胸藏萬里雲,一氣吞山河,揮劍裂不平。如此,當可稱得人中仙!”
“人中仙?”
又一次聽到人中仙,沉央渾身一震,急急看向李白。李白卻不看他,舉起青瓜酒葫蘆,狂飲一氣,說道:“你那劍法極是了得,切莫妄自菲薄。”提著酒葫蘆朝船尾走去,竟未看沉央一眼。
“李十二,世人都說你是嫡仙人,堂堂大丈夫,七尺男兒,為何卻不敢見我家姐姐?這般人物,算得甚麼人中仙?依我看來,只是一個膽小鬼!”
李白剛剛走到船尾,一條人影從黑暗中竄起,縱劍直刺。李白舉起酒葫蘆一擋,那人翻劍而走,繞至李白身後又是一劍。李白端然不懼,定足於地,只以酒葫蘆抵擋。
那人嬌喝:“由北往南,姐姐隨你而來,千山暮雪,終年難返。你這廝卻只顧自家逍遙,如此作派,哪裡當得大丈夫?清兒這便替姐姐殺了你這負心人!”一劍快似一劍,時而在東,倏而在西,劍劍不離李白要害。
沉央看得,這人正是清兒。
清兒劍法極快,繞著李白出劍,仿若亂蝶穿花,看得沉央頭昏目眩。二人戰得片刻,清兒突地一聲輕嘯,身劍合一,一劍直取李白胸口。李白提起酒葫蘆一擋,劍氣刺破酒葫蘆,內中酒水迸射而出。清兒見仍是未能取得李白性命,氣得柳眉倒豎,咬著嘴唇提劍又刺。
“清兒!”
這時,不遠處突地響起一聲輕喝。沉央尋聲看去,就見一女俏生生立於月光下,飄雪與盈兒站在她身後。這人穿著黑白相間的道裝,戴著面紗,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見一雙滿是哀傷但卻異常清澈的眼睛。她定定地看著李白,酒鬼望著天上冷月,不敢與她對視。
“飄雪。”
女子伸出手,手腕欺霜賽雪,飄雪把佩劍交給她。提著劍,女子慢慢走到船舷,與李白背對而立,看著滿江映月,輕笑一聲:“猶記灞橋月,也是這般清澈明亮,十二郎騎馬而來,笑言蒼穹不是月,月在杯中存。如今杯月依舊,人事卻非。持盈自知,十二郎心中自有日月,持而盈之,但取逍遙山海。我雖名為持盈,然卻伴不得君。呵呵……”又是一聲輕笑。
李白肩頭微微一顫:“李十二一生負人實多,唯不願負己。”
“既是如此,便如這江上月,就此兩清!”
女子提起劍來,照著茫茫大江一揮,劍氣奔湧而出,竟把江中冷月一剖為二。女子拋劍入水,轉身就走,再也不看李白,也不看那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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