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穎真低頭道:“無災無憂,喜樂平生?”
“是啊。”小道士介面道:“道法自然,上天最是公平,災後必然有福。”
薛穎真道:“那日,你為何要上閣樓?便是為那‘道’麼?”
小道士笑道:“我輩修道之人,除惡揚善,除魔衛道,那是應盡的本分。”
薛穎真道:“我只問你,你上來可是為了救我?”
小道士道:“也不盡然,也是為了除那妖怪,那妖怪很是厲害,我與師傅理應外合,這才除了他。嗯,還有那位江湖遊俠,師傅說他姓李,我聽人叫他三郎。”
“我知道了。”薛穎真明眸一閃,小道士越是說得輕描淡寫,彷彿與她無干,她心頭越是篤定他是去救她的,他為了她捨去性命不要,她又何曾懼過流言蜚語?自小她便極有主見,芳心稍一盤恆便即安定下來。
過了一會,小道士見她不再說話,以為她全盤相信了自己的話,心下一鬆,走到一株柳樹旁坐下,把劍放在膝蓋上,看那潭中游魚追逐嫩草。薛穎真走到他身旁,不言不語坐下。
這時,一名婢女快步走來,懷裡抱著一方瑤琴。薛穎真接過琴,橫打在面前的石頭上,又看了小道士一眼,仙嗡仙嗡奏將起來。
小道士聽過琴,都虛觀的徐知明便有一把焦桐爛尾琴,無事之時,那徐知明總會坐在松樹下,喚來兩隻白鶴,一邊觀鶴一邊奏琴。老道士曾說,徐知明的琴奏得太爛,眼中有鶴,心中無鶴,知皮不知裡,聽來直如嚼草。
那時,小道士還不明究理,覺得叮叮咚咚甚是好聽,此時一聽薛穎真彈琴,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徐知明的琴聲當真味如嚼草。
古音八八,琴聲最是悅己。世人都說,靡靡之音但為悅人,唯有琴聲不同,只為悅己,不為取人。薛穎真彈琴之時,眉目如水,一拔一撩,形神俱淡。但是聽著她彈琴,小道士卻覺如置風中,悄聽風吟,間或,琴聲一變,又臨山顛,直聞猿啼,忽爾,白駒過隙,浮雲蒼狗,萬事萬物都在變遷,唯有琴聲幽幽,道古破今,綿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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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小道士聽得心懷大暢,淡淡憂愁隨風而走,情不自禁的躺了下來,以劍枕頭,閉上了眼睛,竟是睡了起來。
這一睡,也不知過得久,睜眼時,薛穎真已不在身旁,倒是多了個小丫頭,正目不轉睛地看他。見他醒來,盈兒笑道:“姑爺做了什麼好夢?”
小道士道:“我做得是惡夢,夢裡正與那妖怪大戰。”
盈兒扶他起來,邊扶邊笑:“喲,還與妖怪大戰,原來姑爺是與宰相老爺一般的人物,夢裡還會斬妖呢?”小道士笑道:“我哪有魏太宰的本事,宰相大人斬得的是涇河蛟龍,我斬的不過是隻瓜牛。”說得卻是唐太宗李世民時,宰相魏徵夢斬惡龍一事。
“嘻嘻,都一樣,都是禍害人間的妖怪……”
盈兒嘻嘻一笑,扶著小道士走向客房。小道士回頭看遠,只見遠處青牆爬碧草,牆內又起一棟小樓,想來是薛穎真新近居所,而那舊時所居的繡樓招了妖怪,自是再不能住人。回到客房時,老道士與薛復禮正自翹首以待,見小道士回來,問他去了哪裡。小道士心頭早有說辭,當即便道,閒來無事,四處走走。倆人也不凝有它,只管為來日定親一事忙碌。
白雲悠悠,時光荏苒,不幾日便至三月二十五,薛復禮本想宴請八方賓客,好好地衝上一番喜,但是薛穎真堅決不肯,說倆道士都是清修人物,不喜喧鬧。薛復禮見她不再鬧騰,願嫁小道士,心下大喜,當即允了,只請得三五好友作證。敘表定禮之後,老道士與薛復禮告辭。
薛復禮知道他二人是去京城,不便強留,便贈得老道士重金千兩,駿馬一匹,馬車一具,車伕一名。又知小道士腿腳不便,需得人服侍,便命盈兒一同前往。此去萬里,跋山涉水,老道士不願帶著個小女娃,嫌她累贅,但是薛復禮堅持要送,再加上盈兒雖小,但卻聰明伶俐,也不是那等嬌弱之人,而小道士也的確需得人侍侯,老道士只好應下。
三月二十七,收拾妥當,老道士作別薛復禮。小道士由盈兒扶著,走上馬車。薛復禮自持是泰山大人,上前細細一番說教,無非是要小道士回到宗聖宮後,好生向師長說明情況,且需時時掂記薛穎真,不可有忘。且說,再有一年他便任滿,自會拖求京中好友,入京赴職,到得那時,小道士與薛穎真便不是山高水遠,倆倆相望了。
起先,小道士聽他也要去京城,心下一驚,再聽還得一年,又鬆一口氣,暗想,一年之後,我都已經死啦,你們又去了京城,薛家娘子更好脫身。
當下,倆道士辭別薛府,天長水闊,直往京城去。薛復禮送到城門口,目送馬車走遠,正要回轉,不期一輛馬車急急而過,他稍一定睛,微笑起來。
三月天氣,春風宜人。
清晨下了一場微雨,路面不燥不濘,微潤馬蹄。老道士跨著一匹大黃馬,肩背劍匣,白鬚飄飄,威風凜凜。路人見了,都道是好生一個老真人。
小道士坐在車內,抱著劍看窗戶外面。盈兒坐在他身旁,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盡是喜意,她自小便在薛府長大,平日裡最喜歡的事便是與薛穎真一道踏青放紙鴛,最是羨慕那些自由自在的鳥兒,可以飛在天上,想去哪就去哪。現下,她只覺自己與鳥兒一般,也長了翅膀,要飛去京城,去那天下最為繁華,最為有趣的地方。
這時,一輛馬車急急行來,馬上車伕直喚:“薛老三,停馬,停馬。”
薛老三便是小道士的車伕,是薛府下人。聽得喚聲,薛老三扭頭回望,見了那人,“唉喲”一聲,把馬勒停。老道士回頭一看,哈哈一笑,湊到窗前,說道:“沉央,我見前方有片桃林,你在車裡等著,我去摘些桃子來與你吃。”說完,打馬疾走。
馬車一停,小道士便知不對,盈兒更是眼睛一轉,格格笑道:“定是小娘子來了。”
果不其然,後面那輛馬車趕了上來,兩倆馬車並排停在一旁。車簾未挑,薛穎真的聲音已是傳了過來:“此去京城,怕是經年,山高路遠,風雪驟轉,你要好生保重身體才是。”
小道士見她並沒有下車的意願,當即回道:“薛家娘子切莫以我為念,我,我只有一年,一年……”他正想說,我只有一年好活。薛穎真道:“我知道,不過,你不是說上天最是公平麼?你心地良善,是好人,好人自有天佑。”
小道士見她拿他的話來堵他,心下好笑,又是略苦,他不擅言辭,當下便怔住了。過了數息,薛穎真又道:“老法師是騙你的,定親即是成親,豈可兒戲?你若不願害我,當需愛惜身體,惡疾總有去的一天,莫論如何,我自不悔。”
一聽這話,小道士徹底怔住,定眼向對面車簾看去。車簾一挑,伸出一支纖纖玉手,十指如蔥,瑩白似透,手中捏著一物,竟是一枚香囊。
薛穎真道:“我不知是何惡疾,但想凡惡皆由心起,這香囊裡有枚寒玉,是姑母所贈,有清心怯邪之效,那日遊玩,我未帶它,若是帶了,興許,興許便不會招那妖怪掂記。”
“多謝小娘子。”
小道士還沒說話,盈兒已是探手出窗,將那香囊取了,替小道系在腰上。給了香囊,薛穎真再不多說,命車伕迴轉。小道士目送她離去,春風拂面,幽涼幽涼,低頭一看,只見那香囊極是精緻,囊面上繡著一棟小樓,一個小道士飛身上窗,單手勾著鐵欄,欲拔背後之劍斬欄。
“原來,原來她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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