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倆道士離了海豐郡,直奔京城而去。大唐天下,地廣物博,東西南北廣褒無垠,這一路上,也不知要翻得多少山,跋過多少河。小道士身中丹毒,老道士憂心如焚,臉上卻不敢有半分顯露,唯恐小道士心傷,只在暗地裡盤算擔心。
那夜湖畔,救命恩人曾說過,這丹上邪氣極是兇惡,便是這一年性命也需純正道家心法好生溫養,老道士一生行走江湖,所習道法博雜多端,手段極是凌厲,自問絕非中正平和,若是勤加修習,不僅無益,怕是還會與那丹上邪氣坑壑一氣。
是以,他早命小道士沉心靜養,不要再習,只與小道士一篇《道德經》,令小道士日日默誦。如此一來,問題卻是來了,這純正的道家心法當何處尋?
不過,老道士早有成算,一路上只管與小道士說些開心趣事,指山划水,馬不停蹄,日子過得竟是極快。轉眼間已是五月初,桃花爛了,梨花又起,四人早已出了嶺南,來到江南道。
這江南道自古便是風景勝地,富庶之鄉。放眼看去,青天碧水,白雲悠悠,回目之時,籬笆青青,白牆疊黑瓦,黃狗走四家。便是那路上行人也與嶺南不同,穿著打扮極是講究,說話也是溫文秀氣,叫人聽了醉心酥神。
小道士自小便在嶺南長大,幾曾見過這般景色人情?便命盈兒把簾開啟,抱著《道德經》,東瞅瞅,西看看,一一記在心裡。
這一日,雲淡風清,馬車來到江寧境內。老道士一心趕路,卻是錯過了時辰,眼見西山一派燦爛,他們卻還在官道上奔騰。
老道士騎馬奔上一道土坡,舉目一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有障障青山在夕陽下泛著彤光,他眉頭一皺,下細再看,突見綠意蔥蔥的群山之中竟有好大一片院落,只是藏得極深,若非老道士目力驚人,豈能尋得?
當下,老道士引馬直奔那院落而去,太陽逐漸西沉,奔得一陣來到深山之中,仔細一看,哪裡是甚院落,分明便是一所野廟,看上去荒廢已久,牌樓上的匾額已不知去向,門口一派狼藉,推門一看,院內更是不堪,香爐倒在地上,旁邊滾著碩大一顆佛頭。
這寺廟極大,裡裡外外竟有好幾進,盈兒奇道:“好大的廟啊,怎地就荒廢了呢?”
老道士左右看了看,說道:“武周時期,天下大興寺廟,那些禿頭和尚愈發恣狂,更參與到朝堂之爭。還唐之後,李家天子自是要大肆清理一番,這廟啊,定在其中。以前啊,這些禿頭囂張之極,落得這般下場也是活該。”
“哦。”盈兒似懂非懂,長長的‘哦’了一聲。
“有人!”小道士忽然看著地上的腳印道。
老道士道:“不僅有人,還有鬼。”
“有鬼,哪來的鬼?”
盈兒畢竟是個小丫頭,但凡小女孩都是怕鬼,一聽有鬼,嗖地一下便竄到小道士身後。小道士見她怕得緊,便笑道:“這裡是佛門寺廟,怎會有鬼?”老道士道:“鬼是何物?最是喜陰懼陽,若是往日門庭若市,自不會來,也不敢來。但是如今,這般荒敗正是養鬼之地。”
“老道爺,您可莫嚇我!”
盈兒嚇得小臉煞白,緊緊地抓著小道士的袖子。老道士嘿嘿一笑,命薛三把馬栓在院子裡,以免夜裡被鬼糟蹋,盈兒一聽更不敢離開小道士半步。栓馬停車之後,老道士領著小道士與盈兒向內院走去,薛三便在馬車中歇息。
此時,太陽已經落坡,天色暗下來,院子裡倒處都是斷枝殘葉,盈兒縮著腦袋東瞅瞅,西瞧瞧,唯恐斷牆後面突然冒出個餓死鬼把她一口給嚼了,小道士只覺有趣,倒想看看那鬼物是何模樣。
三人穿過森冷巷道,突見前方隱隱約約亮著一盞燈光,這等時辰,這等境地,荒山野廟裡突然亮著一盞燈,委實詭異。老道士藝高人膽大,提步直走,小道士心奇,趕緊跟上。
盈兒可憐兮兮的走在倆道士身後,心裡直嘀咕,明知裡面有鬼偏偏要去,就不怕被鬼給嚼了麼?
來到堂下,抬頭一看,但見破敗的後堂內竟是人滿為患,只是鴉雀無聲,頗是滲人。
仔細一瞅,這些人大致分為三類,各自佔據堂內一片地方。左邊三人團團圍坐,氣宇軒昂像是江湖遊俠。
右邊一男一女,俱是年輕貌美之輩,男人穿著打扮極是講究,卻不像是大唐人,頭上戴著頂細尖高帽,手裡拿著把褶扇,兩面畫著日月山川。
女子眉目英奇,看見倆道士與盈兒進來,冷冷地哼了一聲。正中卻坐著一個和尚,這和尚生得肥頭大耳,滿臉油光,看見老道士走進來,哈哈一笑:“果然我佛有緣,二十年不見,一陽道兄風彩不減當年。”
老道士見了這和尚也是一驚,冷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個禿頭,我只識得茅山野道李行空,卻不識得甚吃齋唸佛之人。”
“道兄,你看我可是那等吃齋之人?”
大和尚指著身前物事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