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錦揚又夾了筷子新菜,“利益太多。上面壓了老百姓的購房款、建築隊的施工款,還把土地和所有的在建工程都拿去抵押和銀行申請了貸款。按現有法律,那堆爛尾了的樓,建築隊優先、銀行其次。這麼多年,那些樓早就不值錢了。最值錢的就是那片地,這幾年房價、地價都跟著飆升,可抵押權在銀行手裡,如果銀行處置了,就沒老百姓和施工隊什麼事兒了,那誰能同意?尤其是老百姓,六年前的房子,和現在的房子,那是翻倍都不止。老百姓們還人人都指望著拿到房子呢。可如果房子給了老百姓,開發商的利益怎麼破?所以,才互相糾扯了這麼多年。”
幹了這幾年房屋中介,柳謐能理解劉錦揚的說法。“那現在怎麼辦呢?”
“這塊肉這麼肥,肯定是等著有人找解決方案唄。誰投的方案好,這塊地就讓給誰。好比是個姑娘,誰的嫁妝給的高,就把姑娘嫁給誰。”他看了眼柳謐,“當年彩雲山莊是收了一大筆房屋預付款的,這筆錢最終去哪兒了,安城老百姓一直說是被你爸吞了。這幾年,政府也沒少為這個挨罵,說是錢被挪走了也不知道。看見你過得這麼慘,我相信,確實沒有。所以我建議他們弄個審計組,好好審一審賬目。可惜米堯他爸不在了,否則,有些事情會更明白。”
柳謐猶豫了下,還是問了出來,“他爸是怎麼沒的?”
“聽說是什麼癌,也挺突然的。做那麼大的惡,他活該。哪兒他媽的有舉報親家的,真是日了狗。”
柳謐心裡倒並沒有輕松之情,相反,沉甸甸的,像去世了一個遠房又親切的親人,雖然說不上刻骨的悲痛,但總是沉重。
“我說的事兒你趕緊考慮考慮,馬上要過年了,和那邊說說,過了年了就不要去了。中國人講一年一個新開始,就這麼了斷了吧。”
和劉錦揚散了出來,柳謐在街上閑逛了一會兒。雖然電商發達,採購年貨的人還是絡繹不絕,不遠處商場的大電子屏上放映著一個紅燈籠和一個巨大的如意結,很有過年的氣氛。柳謐想起連浙說的“飛鳥依人,今做了喪家之犬”,形容她,還真是貼切。
她隨著人進了小商品市場,也買了一個如意結,一對燈籠,還有一幅對聯和一些窗花、喜字。付了錢、拿在手裡時,她忽然有些疑惑:自己真要在安城定居下去嗎?
任東風評論她剛才發的那條朋友圈,“那你覺得怎麼合適?”
柳謐回,“至少先不要這條人工河。天壇裡的柏樹、頤和園裡的楓樹、南京城裡的梧桐樹,都各有各的風景。或者黃櫨、白臘、君遷子、楝木、太平花,綠樹掩映,未嘗不是一種風景。”任東風回點了個贊。
柳謐想起了任東風的邀請和楊遠徵的規勸,只可惜是恆懋。那天晚上雖然就是吵架而已,但她確實存了離開之意。並不僅是因為連浙說她靠連家才有了這份工作,而是她不想要這最後一點牽連。
劉錦揚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當然,她並不是怕別人議論,去意既已有,是不是越早越好?
她的心裡忽然有些莫名的惆悵,不知道為什麼,當離開真的要變成一種現實的選項時,似乎反倒有一種叫離愁的東西,在淡淡流動。
連湘考完試就帶著大包小包來到柳謐家。柳謐讓她那陣勢簡直嚇了一跳。
“大小姐,你不就是來住幾天嗎?”
連湘笑嘻嘻的,“那也要換衣服啊。”
柳謐無語,“我買的簡易衣櫃太小,放不下。”
“沒關系的,我自有安排。”
連湘的自有安排很簡單。週一一下下班,柳謐就被驚呆了,客廳裡放了沙發、茶幾,還有一個大立櫃。要不是連湘從廚房出來,柳謐都懷疑自己走錯了別人家。
“你這是——”
連湘豪氣的說,“我買的。”
柳謐不知說什麼,“你這不是亂花錢嗎?”
“生活嘛,房子是租的,但生活得有啊。沒有沙發,我平日坐哪兒?反正是花我哥的錢,不花白不花,回頭我都找他報銷去。我還買了個電視,明天就來安。”她把勺子和鍋鏟一碰,擺出個架勢,“我去炒菜,一會兒就好。”
柳謐放下東西,洗了手來到廚房,“你哥不是給你準備了房子嗎?”
連湘頭上頂著塊毛巾,認真的看著鍋裡,“我要的是人,不是房子。”
柳謐想起連浙說的連湘對她的指責,有點覺得好笑。她幾乎可以想象連湘說這話時的樣子,肯定是又哭又說。這對兄妹。
燈光下的連湘神情專注,年輕單純,自己以前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一擲千金、覺得生活中很多理所當然。想要的都沒有錯,掌上明珠時,只不過是尋常的東西。風塵僕僕時,被證明是極度奢侈。這個世界哪兒有什麼道理?或者說,道理都是準備給幸運的人的。有句話說的好,這世界上哪裡有歲月靜好。所謂的歲月靜好,無非是有人替你遮擋了風雨。
晚飯後,連湘又在屋裡溜達。柳謐說,“大小姐,你別再逛了。我這總共也就四十來坪,再放不下什麼東西了。”
連湘並不著惱,“小謐姐,其實我真覺得你挺會生活的。瞧牆上這塊裝飾用的絲巾,我就想不到。還有你在寧城那個家裡原來掛的那幅字,雖然你是從趙孟頫的字帖上拓下來的,但感覺真不錯。我就沒你這品位。”
“你什麼時候去實習?”
“急什麼?考試過後,總是要放鬆一下的。我下週再去。”
“實習是米堯給你找的吧?”
連湘有點臉紅的點點頭。
“在哪兒?”
“安城銀行。”
連湘是學金融的,安城銀行是個不錯的去處。柳謐心裡有點小酸楚,但又很快釋然了。
有了連湘在,柳謐覺得生活溫暖了許多。
連湘陸續買了好多東西,吃的、用的,連公仔都添了幾只。柳謐說,“你有這錢,還不如去住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