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在前,真心在後,誰要是能轉頭一瞥,那便是圓滿了。
節氣已是春,卻比嚴冬更是寒冷。夜深時,更冷。
屋內的碳盆幾乎燃盡。
柳葉抱了抱雙臂,寒冷讓她感覺雙臂發麻。若是心也能這般發麻便好了。
終於,卓元起身,往盆中添了幾塊新碳,將陶缽至於其上。此時的他不願離開,哪怕只是將小米粥拿去廚房熱一熱也是不願的。
柳葉中毒之事已經令他萬分自責,為此他曾經找到那個人,並且大吵了一場。然而,冷月說此事並不是他所為,他錯怪他了。那又如何,他所謂的謀劃並不是他想要的,他欠清風閣,欠他的無非就是一場養育之恩。
可是,養育之恩大於天!
還有就是她的安危。柳樹已經是前車之鑒,他不敢隨意拿誰去賭一場。
新碳燃起,寒冷的空氣中終於多了一絲暖意,陶缽中的小米粥也慢慢恢複生氣,開始絲絲縷縷騰出嫋娜的煙霧來。
他拿過一隻新碗,盛了小半碗粥,推到她面前:“事情尚未結束,你不能就這般倒下了。多少喝點。”沉默著看了一會兒桌面,“哪怕你覺得我罪無可赦,也總得有力氣去大理寺坐堂審我一審。不過堂就給人定罪向來不是你的辦事風格。”他故作輕松地調侃了幾句,又默然了。
柳葉伸出早已僵掉的手,捧住粥碗,暖意從細膩的白瓷上透過來,緩緩沁入手心,語音就個剛剛觸碰到熱氣一般,微微和緩,“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頓了一下,補充道,“我是說除了我是柳樹的妹妹。”
卓元頷首:“是,當年你在黃河邊被救起之時,冷長卿既是見證人又是診治你的大夫。故而我知道你是柳葉也不是柳葉。”
一滴淚無聲地落進粥碗,她輕笑道:“你知道,冷長卿知道,冷月知道。偏偏我不知道,就是如今我還是不知道。”不是不知道,木青告訴她,她乃是章府的孫小姐章文靜,一個多麼陌生的名字啊。她聽起來的時候全然是一個與她無關的陌生人。關於六歲前的記憶,關於她是章文靜的記憶,只有那一片樹林裡無盡的風雨和廝殺。
落水之後,她的頭部受過傷,有些記憶只怕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
卓元:“是誰有那麼重要嗎?”重要的是你想成為誰。
他是後周柴氏傳人,清風閣奉他為少主,打著複闢的旗號行不臣之事。可是,他除了是後周的少主,還是……那又如何,那一些對於他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母親臨終時牽著他的手道:“若是有一日,你能進得宮中,一定要幫為娘看看,紫宸殿前的禦衣黃開得可好,是否與你的父親那般神采飛揚。”
他想要的只是待牡丹花期之時,看一眼紫宸殿前的禦衣黃,再去母親的墳前告訴她開得甚好,與他的父親一樣的風姿斐然,僅此而已。
柳葉捧著碗,怔了片刻,“是誰,不重要嗎?”
“你想成為誰不是更重要麼?”
是啊,成為誰呢?柳葉,還是章文靜?
一個恍惚間,她看見那個在臺上單手繞著長綾飛身而下的女子……也許她不是柳葉,也不是章文靜罷。
卓元將涼掉的那碗小米粥挪到自己面前,用瓷勺舀起來送進嘴裡慢慢吃著,“信我一回,我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人。待我們將這些事情都完結了,到時候你要如何處置我我都無怨言。”
信他?
信他嗎?
信他!
從推開房門看見他的那一瞬間開始,她就是信他的。
“好!”柳葉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明日,你將昌王府問詢來的結果與我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