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的一個秋天,皇甫敬德駐軍潼河關,他接到當城官府的求助,原來當地百姓每到秋日就會去關外的森林中砍拾大量柴火以備冬日所需。從前也沒有哪個打柴百姓出過事,可是今年卻有數十名百姓被猛虎所傷。當地官府只能求到皇甫敬德這裡,求他帶兵殺虎。
皇甫敬德帶著數十名親兵進入密林之中搜巡。老虎沒有搜到,他卻失足滾落山坡,摔進了一個隱藏極深的山洞。皇甫敬德當時被摔昏了過去,當他醒來之時,卻見一個孩子和一隻幼虎偎在一頭趴在地上的成年老虎身邊,警惕的瞪著他。整個山洞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氣。
皇甫敬德本能拔出匕首,那個偎著老虎的小孩子眼神突然變的格外兇悍,他死死盯著皇甫敬德,小小的身子突然拱起,雙腿蹬地蓄力,雙手伏於地上,口中發出“嗬嗬吼吼……”的呼嘯警告之聲,大有隨時撲過來撕咬之意。
那小孩子身子一拱,掛在他頸上的一枚玉佩便在半空裡搖晃,皇甫敬德眼力很好,他一看到那枚玉佩便有些特別熟悉的感覺,立刻不錯眼珠子的盯著玉佩猛瞧。而那小孩子只是做勢欲撲,在皇甫敬德未動之前,他也不會主動出擊。
皇甫敬德仔細認了很久,發覺那枚玉佩很象他一雙兒女身上的玉佩,為了驗證自己猜測,皇甫敬德立刻將匕首插入靴中,轉而拿出一塊拳頭大的肉幹,然後慢慢的招手說道:“孩子,過來吃肉幹……”
可是那孩子卻是不肯過來,他依舊死死的瞪著皇甫敬德,始終保持著隨時準備進攻的姿勢。
就在這時,一聲悲悽的低吼響起,皇甫敬德循聲看去,這才看清那頭成年老虎的腹部全是血汙,似乎還有汩汩的鮮血往外湧。那頭老虎好象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傷,只是用眷戀不捨的眼神望著那個孩子和那隻看上去應該是剛剛出生不久的幼虎,然後又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皇甫敬德。皇甫敬德從來不知道老虎竟然也會有那麼複雜感情的眼神,而他,似乎看懂了這只老虎一切的心思。
“你傷的很重?”皇甫敬德試探著與那隻老虎說話,果然看到那隻老虎眨了眨眼睛。皇甫敬德輕籲一口氣,用溫和的語氣說道:“我有藥,可以過去給你上藥治傷麼?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那隻老虎又眨了眨眼睛,用尾巴將那個孩子和那隻幼虎圈住拽到一旁,不讓他們亂動。皇甫敬德將靴中的匕首腰中的佩刀背上的弓箭全都解下放到一旁,然後才慢慢的走到老虎身邊。那隻老虎用悲傷哀求的眼神看向皇甫敬德,那種眼神象極了皇甫敬德那些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不得不向皇甫敬德託付家人的同袍們臨死之前的眼神。皇甫敬德突然明白了,這只老虎象向自己託孤。
“讓我先看看你的傷。”皇甫敬德用和緩的語氣慢慢說道。
那隻老虎吃力的動了動後腿,費力的亮出了腹部傷口。皇甫敬德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那個傷口真是太觸目驚心了,從胸口至尾部,幾部全被剖開了,而且傷口上盡是血汙泥砂,根本就沒有辦法清洗傷口上藥。傷的太重,怕是沒救了。皇甫敬德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那隻老虎似是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它吃力的用前爪推了推皇甫敬德,皇甫敬德順從的退後幾步。見那隻老虎將那個孩子和幼虎圈到自己的腹前,孩子和幼虎立刻撲到虎腹上尋到一處大口大口的吮吸起來。皇甫敬德這才注意到原來這是隻正在哺乳期的母虎。
孩子和幼虎大口大口吮吸著虎乳,而那隻母虎卻是無力的閉上眼睛。等孩子和幼虎吃飽了,那隻母虎用盡所有的力氣將孩子和幼虎推向皇甫敬德,碩大的虎頭在地上叩了三下,便再也不動了。
皇甫敬德心裡明白,這只老虎真的向自己託孤,讓自己替她照顧這個孩子和幼虎。他的視線已經完全被淚水模糊了,他上前抄起那個孩子和幼虎,將他們緊緊抱入懷中。那孩子和幼虎拼命的掙紮,可是皇甫敬德一手一個死死的壓著他們,就算是那孩子狠狠的咬住他的手腕,皇甫敬德也不放手。雖然那孩子已經咬透了他手腕上厚厚的牛皮護甲。那隻幼虎倒是比孩子老實多了,反抗了一會兒見掙不脫,幹脆趴在皇甫敬德的懷中,還沖著那孩子嗚嗚直叫,倒象是在勸他不要掙紮似的。
皇甫敬德一動不動的抱著孩子和幼虎,直到這兩個倦極在他懷中睡著,皇甫敬德才輕輕坐下來,仔細打量著懷中的一人一虎。
幼虎沒什麼好瞧的,皇甫敬德看了幾眼就將他輕輕放下來,不想那隻幼虎就算是睡著了還用小爪子死死抓著皇甫敬德的衣裳,彷彿生怕被拋棄似的。皇甫敬德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情,他索性拉開袍子將幼虎揣了進去。這小東西大約才出生沒幾天,身子小小的完全可以被揣入懷中。
可那孩子卻沒有這只幼虎好對付了,皇甫敬德揣好小虎,才發覺那孩子不知道何時醒了過來,正警惕的瞪著他。
“孩子,你叫什麼,如何會和老虎在一起?”皇甫敬德用最溫和的語氣問道。
“寧……寧……”那孩子瞪著皇甫敬德,非常不熟練的發出兩個單音,皇甫敬德心中一緊,他立刻叫道:“孩子,你叫寧寧?”
那孩子瞪著一雙極漂亮的鳳眼,口中喃喃:“寧……寧……”
皇甫敬德想起剛才看到的那方玉佩,立刻伸手去拿,不想被卻那孩子一巴掌拍過來,正打在皇甫敬德的手背上,一陣劇痛傳來,皇甫敬德不怒反笑,眼中湧出了淚水。他不顧手上的劇痛,抓住那孩子胸前的玉佩搓去汙垢,果然看到一方極熟悉的白玉佩,玉佩正面刻了一個“寧”字,反面刻了一個“姜”字。
“寧兒,永寧,我的女兒!”皇甫敬德狂喜的大叫一聲,緊緊抱住那個孩子,卻被那孩子一腳踹在小腹上,疼的皇甫敬德整個人都彎成了蝦米,可就算是這樣,皇甫敬德也沒有松開緊緊抱著女兒的手。
“寧兒,我是你爹皇甫敬德,你娘親教過你的,皇甫敬德!”皇甫敬德不顧小腹和手上的疼痛,急急大叫起來。
許是聽到了曾經熟悉的音節,小小的皇甫永安漸漸安靜下來,她望著皇甫敬德,疑疑惑惑的叫了一聲:“爹……”其實她未必知道“爹……”的含義是什麼,只是記得有人曾經指著一張畫像讓她叫“爹……”還指著四個字教她認。
皇甫永安皇甫永寧失蹤之時已經三歲多了,那時他們已經能說不少話,認識不少字,也能記得一些事情了。
皇甫敬德大喜過望,他立刻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對,寧兒,我是爹,皇甫敬德。”
皇甫永寧歪頭瞧著這個鬍子拉碴的男人,有點兒熟悉的感覺,可又不太象。皇甫敬德突然想起自從兒子失蹤妻子過世之後自己就再沒剃過胡須,他趕緊將女兒放下,摸過匕首飛快的颳去自己的鬍子。剃了鬍子的皇甫敬德就和他妻子給兒女們看的畫像很相似了。
皇甫永寧很認真的看了他一會兒,才確定的叫道:“爹……”
女兒一聲“爹……”叫的皇甫敬德虎淚直流,他又抱緊女兒,急急問道:“寧兒,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哥哥呢,你……”皇甫敬德一口氣問了好多,可是他的女兒卻瞪著一雙鳳眼看著他,眼中全是迷惑,完全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皇甫敬德這才想起女兒已經失蹤近三年了,若是這三年中她始終和那隻老虎生活在一起,她怎麼可能象一個正常孩子那樣說話,可以理解別人的意思。想到女兒這三年來可能是被老虎養大的,皇甫敬德悲喜交加心酸極了。
抱著女兒,指著那隻已經合上雙眼的老虎,皇甫敬德問道:“寧兒,你一直和它在一起?”
皇甫永寧看到那隻老虎,表情立刻激動起來,她拼命的掙紮著,皇甫敬德只能將她放下,只見皇甫永寧一下地,便如閃電一般沖到那隻老虎的身邊,速度之快令皇甫敬德咋舌,他從不知道人的速度竟然可以這麼快。
皇甫永寧奔到老虎身邊,見那隻老虎一動不動,她立刻拼命搖著那隻老虎,可是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許是明白了什麼,皇甫永寧突然仰頭長嘯起來,嘯聲悽厲極了,聽的皇甫敬德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