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眼裡的困惑一閃而過。公蠣譏諷道:“莫非你小名兒叫明明?”
誰知那人聽了,興高采烈地豎起了大拇指:“小掌櫃你好聰明!我說我怎麼想不明白呢!我叫方儒,小名明明。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公蠣又好氣又好笑,道:“那我該叫你明明,還是叫方儒?”
他認真地想了想,道:“你還是叫我明明好了,聽起來舒服。要不,”像個孩子一樣眨著眼睛道:“你叫我柺子明吧。”
公蠣嗤之以鼻。
那人嘆了一口氣,恢複如常,道:“你叫我柺子明便好。以前白胖子老虯就這麼叫我。唉,以前只要他叫我柺子明,我便暴跳如雷,可如今他不在了,我反倒喜歡上這個名字了。”
“柺子”在民間俚語中,有奸猾、古怪的意思,這人明明長得玉樹臨風,風姿神異,卻被稱為“柺子明”,兩人關系自然非同一般。公蠣早想打聽冉虯的事情了,忙往前走了幾步,仍站在一個他夠不到的地方,問道:“你同冉老爺是好朋友?”
柺子明笑了笑,眼神落寞:“好朋友算不上,只能算是冤家。我認識他時尚且年輕,他性格古怪,我行為乖張,兩人自然好不到哪兒去。常常一見面就打架,打得頭破血流,然後他拿錢出來,我們倆一同去找好吃的,然後下次見面再打……兩人相互看對方不順眼,但一有事他第一個上來幫我……就是那種見了煩,不見了想……你說是好朋友,還是仇人?”
原來只要不問起他的名字,他還算是正常。
柺子明沉默了一陣,又苦笑道:“你不懂。”
公蠣忽然很想跟人說一說胖頭的事兒,低聲道:“我懂。有那麼一個人,我從來不覺得他重要,隨便吆喝他,不高興便拿他撒氣,趕他不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但不管我做什麼,他永遠無條件支援我……可是幾天前,他出了意外……這時候我才覺得,他就像我身體的一部分……”
他抬起眼睛,像個迷路的孩子。柺子明卻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這麼說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不過你這個比較無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有什麼趣味?還是我同老虯,打打鬧鬧才好玩。”
公蠣有些不服氣,道:“胖頭才好玩呢,我們一同去看野狗打架,他支援瘦弱的那隻……”話一出口,公蠣覺得有些幼稚,忙打住不說。但見柺子明饒有興趣,便繼續道:“他非要支援瘦弱的那隻,我自然支援強壯的那隻,然後我便將他一個月的工錢全部給贏了過來……”
柺子明聽得津津有味。公蠣索性一股腦地講了很多關於自己和胖頭的趣事,當年如何在碼頭賣大力丸,如何坑蒙拐騙,甚至把胖頭那天發生意外的情形也講了一遍。
柺子明或附和,或分析,或嘲笑,卻未露出一絲同情之色。公蠣莫名覺得輕松,這麼多天來壓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
公蠣的描述中,自然少不了畢岸的名字。柺子明聽了之後,道:“你提到的畢岸,也很不錯,是個可信賴的朋友。”
公蠣老老實實道:“不錯自然是不錯的,他救過我多次,對我也好,只是麼……”
柺子明打斷道:“只是你不怎麼信任他。你懷疑他救助胖頭不力,懷疑他對你好別有用心,但同時又肆無忌憚地揮霍他對你的包容。”
公蠣尷尬地道:“不是……正是。”
柺子明撫掌笑道:“這個也好玩,我要是有這麼個朋友,我定然天天虐他。”
兩人的關系不覺拉近了許多。柺子明已經全然沒有剛才的瘋癲,見解獨到,言語犀利,倒是一個不錯的談伴。
公蠣不願多提畢岸,岔開話題,道:“我當初同冉老爺認識,是在一個堂館之中。”說著將同冉老爺有關的事情講了一遍。
柺子明神態漸漸凝重,臉色陰沉得像要擠出水來。特別是聽到冉老爺獻祭之時,忽然一聲怒喝,罵道:“這個愚蠢的白胖子!好好的獻什麼鬼祭!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媽的,同我的約定還沒兌付,竟然死翹翹了!這老家夥白活了幾百年,腦仁兒就這麼一丁點兒,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罵得甚是粗俗,同他的形象極為不符。
公蠣不敢出聲,等他脾氣下去了些,這才低聲下氣道:“既然您是冉老爺的朋友,那這顆蛇婆牙,我就不留著了。您看用什麼辦法,把這玩意兒給取出來?”
柺子明的手臂倏然變長,抓住了公蠣的脖子,陰森森道:“他把性命託付給了你,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公蠣憋得臉兒通紅,情急之下,身形一晃,從他手中滑脫出去。柺子明愣了一下,忽然驚聲叫道:“果然!果然!”
剛才産生的親近感頓時消失,公蠣再次躲得遠遠的,一臉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