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喜歡的,正是這條裙子。”阿金沉聲道,“那是仿唐時安樂公主的百鳥朝鳳裙,作價昂貴,造時許久,宮中崇尚節儉,連皇後娘娘都不會讓人做這樣的衣裳穿,故而皇上罵她以奇裝豔服,行媚上之舉,當場削了她的位份,貶為宮女。”
“原來如此……”魏瓔珞喃喃一聲,對那位素未蒙面,高高在上的聖上,有了一份最初的瞭解。
那位至高天子,喜歡漂亮女子,又戒備漂亮女子。
他似乎並不特別在乎女人的家事出身,所以漢家出生的平民宮女也能被他提拔成貴人,又或者說他其實更偏愛這種沒有後臺的女子,幹幹淨淨,心裡只有他,而不是背後的家族利益。
他不是討厭那條百鳥朝鳳裙,而是討厭它背後潛藏的東西,比如……野心。
“宮裡面行差一步,萬劫不複,直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雲貴人是因為被皇上訓斥了,一時想不開而投了井,還是有人拿這個做藉口送了她一程。”阿金再次相勸,“所以啊,瓔珞,好好嫁人吧,別再想著宮裡面的事,還有你姐姐……”
“阿金姑姑。”魏瓔珞忽然開口打斷她的話,然後緩緩回過頭來,瞳色幽幽,彷彿兩口深井,只是一望,就叫阿金打了個哆嗦,恍惚之間,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她站在井旁,井口向外飄出冰冷的寒氣與屍氣,雪一樣白茫茫一片。
魏瓔珞此刻的目光,真像那口井。
“我之前求你做的那件事,你做了嗎?”魏瓔珞盯著她問。
被她目光所懾,阿金情不自禁的點點頭。
“那就好。”魏瓔珞微微一笑,收斂起了身上那股可怕的氣息,轉眼之間又變回了一個嬌滴滴的新娘子。
阿金背後卻出了一片汗,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為何魏家人那麼反對魏瓔珞進宮,以至於有些後悔替魏瓔珞做那件事了,若是讓這樣一個女子若是進了宮……
“阿金姑姑。”魏瓔珞忽道,“你沒有後悔替我做了那件事吧?”
“沒,沒。”阿金忙否認道,又支吾片刻,終還是忍不住最後勸了句,“可你這麼做了,怕是從此以後都回不了家了……”
不等她將話說完,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魏清泰推門:“吉時快到了,都準備好了嗎?”
“老爺。”阿金回頭望向他,欲言又止。
“準備好了。”魏瓔珞忽地開口,斷了她接下來想說的話。
銅鏡內,被五花大綁的新娘子艱難起身,轉身之際,嘴唇貼近阿金的耳朵,輕聲耳語:“我娘留給我跟姐姐的那些東西,我已經全部放在喜餅盒裡,讓巧姐兒帶回去吃了。”
巧姐兒是阿金的幹女兒,也是她的命根子。
“小姐……”阿金聞言一愣。
“只可惜我這一走,也不知何時能歸,怕是看不見巧姐兒出嫁那天了。”魏瓔珞輕笑道,“便提前在這裡,祝她嫁個好人家,無病又無憂,多子又多壽吧。”
過世的母親留給魏瓔珞姐妹兩的,除卻被人奪走的那些,還有一雙碧玉手鐲,一隻麒麟項圈,一對瑪瑙牡丹耳墜,以及兩根純金打造的簪子。
“小姐……”阿金面露感動。
她並非貪圖富貴,只是憂心幹女兒的將來。
宮中歲月蹉跎了阿金的年華,曾經追隨的主子又是個不得寵的,沒能力打賞手下,故而阿金在宮裡面沒能攢下多少錢。等到出宮回了孃家,又發現小時候定下的親事已經作了廢,男方等不到她出宮,已經娶了別人,如今孩子都已經有她膝蓋那樣高了……
與其嫁過去做小,不如一個人清淨自在,幾年後,認了個孤女承歡膝下,所有的心血便都撲在這個女兒身上,想讓她吃好,想讓她穿好,想讓她嫁得好,這些都需要錢……
“說實話,我很羨慕巧姐兒。”魏瓔珞垂下腦袋,聲音越來越輕,“若我母親還在,若我姐姐還在,定會像你護著巧姐兒那樣護著我,不會將我五花大綁,讓我哭著上花轎……”
話音剛落,一串淚珠垂落下來,滴答一聲碎在地上。
阿金深深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被打動了,卻不知打動自己的是那一滴淚,還是魏瓔珞的一番話。
於是,也就不後悔替魏瓔珞做那件事了。
“小姐。”侍女端著一隻木盤過來,阿金拿起木盤中放著的紅蓋頭,輕輕蓋在魏瓔珞的鳳冠上,若有深意的說,“別哭了,你……定會得償所願。”
有了她這句話,紅蓋頭下,朱丹色的唇向上翹起,似勝券在握。
“吉時已到,起轎!”
一個時辰後,送嫁的隊伍路過長平街,四周茶樓林立,茶樓上的人丟下瓜子茶水,齊齊趴在欄杆上頭往下看,目送那長長一串大紅色的迎親隊,在爆竹的噼裡啪啦聲中緩慢前行。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