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獅子、蛇、鷹和獾栩栩如生,在晦暗的燈光映照下,那眼睛彷彿正在轉動。裡德爾的手猛地一落,大門轟然而開——
似乎是放下過一場驟雨,空氣濕潤好聞。裡德爾環著黛玉慢慢走到陽臺之上,濃雲乍開,月色明亮。
明明是冬日,卻絲毫都覺察不出冷意。
裡德爾一手環著黛玉,一手撐著欄杆,將黛玉束縛於他的懷抱之中。身上的長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抬起手指著天邊,輕聲道:“你看。”
焰火騰空而起,升的極高,響聲如壯闊悶雷,旋即綻開大片大片的麗色。光羽縱橫,劃開夜色,鑲嵌在了深沉的夜幕之中。
裡德爾薄唇微啟道:“送給你。”
黛玉目不轉睛地瞧著這炫目至極的景象,卻不覺歡喜,心中沒來由得一陣難過。
裡德爾不動聲色的握緊了欄杆,那在凜冽冬夜中凍著的寒鐵竟比他的手心溫度還要高些,他死死握住,欄杆上的鐵鏽味直紮入手掌,隨著血液流動的方向遊走到了心口,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裡德爾猛地抬起頭,心狂跳了起來,“你早就覺察了,是麼。”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
裡德爾揪緊的心放下又提起,彷彿能聽到心門一層層轟塌的聲音。他沉默了一會兒,,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心髒卻跳得很快。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個有些殘忍的笑意,心口的薄刃破胸而出,似乎有什麼血肉模糊的一團落在了地上,冷冽的空氣襲進胸膛,生疼生疼的。
他下意識地低頭,地面上什麼也沒有。
裡德爾自嘲一笑,自己連身體都沒有,哪裡來的心髒呢?
沒有心髒,誅心的話說出口就容易些了,他的聲音沙啞又古怪,艱澀道:“你早就覺察……我是要殺掉你的,對麼?”
黛玉抬頭望著他,焰火綻開的光芒落在她的側臉上,“是與否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罷。”她仰著臉笑道:“我現在的好轉,是因為公子。知曉這個,就足夠了。”
裡德爾盯著黛玉,“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如此虛弱。”他臉側的肌肉機械地牽起,做出個“冷笑”的表情,“你們東方人講究什麼‘輪回’,你的靈魂如果被我吞掉,你就會魂飛魄散。”
“你的這場大病是因為,我那晚吞噬掉了你的一小塊靈魂。”
他松開了手,轉過身,靠在欄杆上,那姿態看起來懶洋洋的,眼睛卻緊閉著,睫毛幾不可查地輕顫,“你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騙你的。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黛玉垂下眼眸,“公子……”
裡德爾動作從容,渾身的肌肉卻無知無覺地緊繃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想打斷黛玉的話,黛玉卻已經將那話說了出來,落在了裡德爾的耳畔。
黛玉笑道:“公子,沒關系的。”她頓了頓,學著裡德爾的欲蓋彌彰。
“你若不要,也不要把那一小塊我,還回來啦。”
☆、明鏡五
白雲抱幽石,綠筱媚清漣,蜜青果樹鬱郁,吐了新芽。小蛇妖折了嫩枝兒,用尾巴勾了個簍子,裝了滿滿一下子的蜜青果。
這樹像是生來便只為結果的,一朵花兒也不曾綻過。果子結前,只千枝攢萬葉,傲氣極了,自不開花,倒免遭了蜂與蝶。
小黑蛇的尾巴卷著個對他來說大的可怕的簍子,吭哧吭哧地爬了下來,殷切地遞給絳珠仙子道:“給仙子吃。”他眨了眨蔚藍的眼,“這幾天結了好多果子,都給仙子。”
他送到一半,忽的覺著不該用尾巴尖兒就這麼直接遞過去,便一蜷身子,用頭晃晃悠悠地頂著,眼眸燦若晨星,“給。”
那蜜青果都快把他壓成一張黑蛇餅了,絳珠仙子忙接了過來,卻只是放在地上,她揹著手笑道:“小蛇妖,這些果子夠我吃很多天的了,你確定全都要給我嗎?”
小黑蛇點點頭,又晃晃身子,展顏道:“是啊。”
絳珠仙子笑而不語,灌愁海水潮濕的涼氣絲絲縷縷的傳來,圓圓的樹葉輕輕搖晃著,小黑蛇不明所以的一歪頭,“嗯?”
絳珠仙子被這可愛模樣不輕不重地戳了下心窩,不禁笑了出來。這小蛇妖單純得緊,若是要等他聽出言外之意,非得等滄海變桑田,桑田再變成滄海不可。她從善如流的改口道:“若是無蜜青果可摘,我還何必千裡迢迢跑來這離恨天外?”
小黑蛇聞言一僵,順著樹幹滑了下來,飛快地纏住那竹簍,向後蹭了蹭,道:“我悔了,不給你了。”或許是覺得太生硬,他又磕磕巴巴地解釋了一句,“這果子摘下來就不新鮮了。”
蜜青果好歹也是仙果,何來新鮮不新鮮一說。
絳珠仙子有心逗他一逗,便作勢要搶。小黑蛇忙用身子擋著簍子口,奈何根本擋不嚴實,他瞧著絳珠仙子的指尖都將將碰到果子的小梗了,大驚失色,唯恐她真的不會再來了,他的身上陡然籠了一層淡墨色的霧氣——
絳珠仙子目瞪口呆地瞧著面前細梁薄唇的黑衣男子,他委屈巴巴地坐在地上,懷中死死摟著一裝滿了碧綠色果子的小巧簍子,大長腿支楞巴翹地擱在地上,墨發如河般流淌,逶迤於地。他蔚藍的眸子仿若盈了眼清泉,扁了扁嘴,小聲道:“仙子莫搶。”
絳珠仙子原以為這條小奶蛇幻化出人形也不過是個小娃娃,沒想到竟已是少年模樣。這樣算來,他出世之日差不多正是她成仙之時。
絳珠仙子輕咳一聲,都是差不多時間誕於仙界的。他身為妖,卻如此澄澈明清,比她這個仙更像是仙,而她——
定是全怪警幻和神瑛!
絳珠仙子彎下身,笑眯眯地揉亂了小蛇妖一頭長發,“好。我不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