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微服出行,因為高拱的緣故而未能成事,心中自然大有埋怨。尤其是對阻攔他的丁禹州,簡直是恨上了,一心想著肯定就是這個小人跟高拱告狀。但眼前卻沒有發作的機會,因為原本晚上應該太子自行溫習課業、做各位先生留下的功課的時間被高拱佔用了。
“殿下,老夫今日要給殿下講一則故事。”高拱端坐在側,臉色不愉,但還是盡量用和緩的語氣跟太子說話。這孩子畢竟還太小,如果他真的對其發了脾氣,那搞不好會嚇到他的。高拱雖然是個急脾氣,又性子耿介,但身為進士出身的大學士,他並非是不道理的。
太子年紀尚幼,畏懼素來嚴厲的高拱,當即只能將對旁人的不滿放下,對高拱說道:“老先生請講,學生洗耳恭聽。”
高拱點點頭,給太子講道:“這是西漢儒士劉向所著的說苑中的一篇正諫裡面提到的故事,故事說,曾經,天上有一條由玉帝豢養的白龍從天上降臨到人間的池塘中,化作了一尾魚。恰巧,有一位名叫豫且的漁夫正在捕魚,就用魚叉射中了它的眼睛。白龍痛極,飛上天庭,向玉帝告狀。玉帝問他說,‘那漁夫用魚叉射中你的眼睛的時候,你是什麼樣子?’白龍回答說,‘我當時投身在池塘之中,幻化做了一條魚。’玉帝說:‘魚被漁夫用魚叉射中那是天理應當的事情,又怎麼能夠因此而責怪漁夫呢?’要知道,那白龍是玉帝豢養的珍物,如果以本身現世,一個小小的漁夫,卑賤如奴隸般的人,怎麼可能敢於對它動手?只因為白龍化作了魚,漁夫認不清楚,這才遭此大禍!殿下,您可知道老夫這則故事講的是什麼意思嗎?”
太子少年聰慧,且高拱的這則故事已經再顯而易見不過了,他又怎麼可能沒有聽明白?當即回答說:“高老先生,這次是學生錯了,學生保證,再不會做如此荒誕的事情了。”
高拱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點頭道:“殿下是皇家血裔,本就天資過人,一點就透。但唯有這個玩耍的心思,卻萬萬是不能要的啊!殿下今日是殿下,但待日後,總會登臨九五,要承擔這萬頃江山之重。若不趁此時多多學習聖人教化之道,修煉帝王心術,日後又如何管束天下臣民?如何承繼我大明江山啊?殿下,老夫的話,您可記清了?”
“老先生放心,學生都記清楚了。”太子此時表現得一點兒都不像是剛剛還要急著出行館的孩童,反倒是像是個聽話懂事的小學生一般。這樣的表現,自然讓高拱很是滿意。
只見高拱站起身來,對著太子揖禮,而後說道:“殿下能雅納人言,自然是最好的事情。只要殿下記住今天的事情,記住老夫對殿下講起的‘白龍魚服,見困豫且’的故事,老夫今夜便沒有白白的忙活一場了!”
高拱不多加逗留,向太子告辭出屋,便見到了在屋外隨時聽命伺候的張鯨等一眾宦官,可就沒那麼好的脾氣了,厲聲將所有人都斥責了一番,並要他們去默背《孝經》,修習禮義,並揚言要逐個考察。
這麼一來,深知這位老先生性格的張鯨等人都是滿口苦澀,卻又只能拼命地磕頭,不敢有半字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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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行不得,卻又受了一番教育之後,太子對於出行這件事情就暫時變得興致缺缺了。同時,由於張鯨等人在耳邊所進的讒言,他也漸漸地對阻撓他出行的丁禹州,和據說是丁禹州背後黑手的陸準變得不冷不熱。
這樣的轉變讓張鯨十分欣喜,太監嘛,得失全都繫於主上一身,除了邀寵之外,也沒有什麼旁的辦法。自然是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在主子面前比自己更得寵了,將出露苗頭的陸準踩下去,正是他這些時日以來最想做的事情。
但在此之後,他的心思又再一次的活泛了起來。
經過《禹鼎志》那件事情之後,陸準似乎是真的被高拱給收拾怕了一般,雖然每天例行的請安還是繼續,但再也沒有要面見太子,亦或是呈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的時候了。
當然,事實的真相絕不是陸準怕了。不過是小小的波折,還不至於談得上讓他害怕。他之所以如此,完全就是聽了馮謙的建議。
他獻殷勤已經受到了張鯨等人的排斥,這條路,再怎麼走,也絕對沒有太監們整日在太子身邊走得那樣順暢。陸準是個武官,武官就該做好武官的事情。至於怎樣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眼,那要細細的尋找機會,而不是眼巴巴的像個純粹的弄臣一樣貼上去。那樣,很難能夠達到真正好的效果。而且,一旦讓張鯨等人不滿起來,他們很可能只需要一句話,就能毀掉陸準所有的努力。
所以,陸準此時是蟄伏起來了,靜靜地等待著時機。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很多東西都遵循一個道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僅僅等待了小半月之後,一個大大的機遇就迫不及待的砸在了陸準的腦袋上。只不過,這機遇來得太過驚悚了一些,以至於陸準在剛剛知道的時候,是先驚後怒,而後又驚又怒,幾次反複過後,讓他恨不得不要這次機會,過回他太太平平的日子。
但不可否認的是,陸準之所以能夠飛黃騰達,都要全賴於這一次的機會。掌握了孝陵衛,這是打下了陸準在朝堂上的基本盤,而這一次機會,便是他在朝堂上真真正正嶄露頭角、獲得後來的萬歷皇帝信賴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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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嘛,都是一群身體不健全,而思想又異於常人的人。想要向上爬,就必須使勁踩別人,又必須使勁討好自己的主子。
陸準小半月不曾進獻美食,讓太子殿下對於不可口的菜色愈發的厭煩。小孩子,總是喜歡一些新鮮的吃食,有挑食的毛病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尤其是在嘗試過新鮮東西之後,再回過頭吃舊的菜色,就怎麼都覺得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