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尹慢條斯理道:“當年黃河水患,民不聊生,水患過後,豫皖兩地又加之瘟疫橫行,死了多少災民,不計其數。國難當頭,居然有人不顧百姓死活,貪汙賑災銀兩,中飽私囊,下官以為,這種人死不足惜!”
嚴太尉面色稍變,正欲開口,卻又被容尹打斷:“下官自然是聽說了大理寺查到,當年賑災銀失竊與承恩侯有關之事,倘若此事確鑿,承恩侯他縱百死也難辭其咎。”
“你以為我是在乎他承恩侯死不死?”嚴太尉拍桌道,“你知不知道此事繼續查下去,會牽連出多少人?甚至……”
容尹好整以暇地等著嚴太尉的下文,只見他抖了抖鬍子,一臉不悅道:“總之,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讓那個大理寺的柳昭,停止追查,先保住承恩侯!”
容尹道:“大人,賑災銀失竊案已經人盡皆知,若想堵住悠悠之口,談何容易?何況,下官也實在不解,此案必須得有人承擔罪責,既然承恩侯已是鐵證,為何不將他推出去?”
“就怕他狗急跳牆,胡亂攀扯!”
怕承恩侯胡亂攀扯,還是將所有人供出來,其實不言而喻。
容尹心中數聲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恕下官無能,事已至此,難保事情沒有上傳聖聽,承恩侯已經是萬萬保不住,只有想辦法,讓他心甘情願地將嘴緊緊閉上,不牽連出其他人才是上中之策。”
嚴太尉緊繃的臉似有松動,本來賑災銀之事已經是瞞天過海,沒有破綻,誰能想到居然被承恩侯他不成器的兒子捅了出去,若不是因為是在一條船上,不得不幫,他還真不想替這種成事不足的人遮掩。
“你是有何計策能讓承恩侯甘願擔下所有罪責?”
容尹道:“在參天大樹上築窩,本就要承擔窩從樹上掉下的風險,可鳥窩掉了,樹還是樹,並不會受其影響。大廈將傾,既然不能將其扶正,那就借力將其推倒,重起一座穩固的高樓,豈不更好?”
嚴太尉冷笑道:“大道理誰不會說?且看你怎麼做!”
容尹低頭道:“只要大人您支援,下官會想辦法讓承恩侯開不了口,定不會教大人失望。”
三日後,三司會審朱炤護城河殺人一案,大理寺另外呈上賑災銀失竊案的證據,待人去傳承恩侯過堂時,承恩侯卻被家丁發現已在自家書房內服毒自盡。
承恩侯死前留下一封遺書,遺書寫明瞭他是如何與負責押送賑災銀的守衛統領裡應外合,先將船上的賑災銀沉入河底,用巨石偷天換日。而早在船上時,他們已對守衛軍士下了藥,令他們腹瀉不止,喪失戰鬥力,再讓人假扮成盜匪殺官兵搶劫,等風波平息,再將河底的銀兩打撈上來分贓。
大理寺的人從承恩侯府邸的私庫中搜出來大量白銀,除了還有兩三箱尚未重鑄好的官銀外,其餘皆已變成私銀。
雖然承恩侯攬下了所有罪名,可柳昭心裡隱隱覺得此事還有許多地方存有蹊蹺,比如承恩侯府搜出來的白銀遠遠不夠八十萬兩之數,其他的銀兩又去了哪裡?再比如,當年負責押送賑災銀的守衛統領與扮成盜匪之人仍下落不明,此案會不會還有其他涉案之人?
疑雲雖多,但容尹卻警告他,此案到此為止,不得再查下去。
案子由大理寺查證,刑部審核,禦史臺監察,結果遞交到禦前,龍顏大怒,下令抄沒承恩侯府,一切家産充公;朱炤殺人謀財,判秋後問斬;承恩侯府其他人等,念在當年聖祖皇帝時,初代承恩侯救駕有功,都貶為庶民,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另有恩旨,大理寺丞柳昭,人品貴重,秉性忠良,堪為棟梁之才,念其查案有功,朕甚嘉之,擢升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臘月二十六,大理寺府衙內。
“死了父子倆,保全了承恩侯府其他家眷,倒是便宜他了。”謝澍聽了柳昭轉述的結果,不甘心道,“難道皇帝真的信,就憑他承恩侯一人,就能私吞下這八十萬兩白銀?他有這個膽子?”
柳昭道:“真相當然不會這樣簡單。但承恩侯一死,所有的線索就又斷了,查下去只會鬧的人心惶惶。而朝廷官員貪汙賑災銀的訊息也會鬧得滿城風雨,對朝廷的形象是大大不利。承恩侯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非一日就可拔除,只能從長計議。”
謝澍看了一眼穿戴整齊的柳昭,皺眉道:“你這是要進宮?”
柳昭將官帽戴上,點頭道:“聖上傳召,應該是還有與此案相關的案情要問我。”
謝澍哂道:“一日之內,官升三級,這下京城裡又不知道多少雙眼睛要盯著你了。”
柳昭苦笑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在旁人看來是風光無比,其實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有自知罷了。”
“對了,”謝澍轉了話頭,似笑非笑道:“還有三日就到除夕了,你還不回你自己家?”
“你閑著看我笑話呢是不是?”柳昭扶額嘆息,“之前還能拿查案為由住在衙門裡不回去,如今案子了結,怕是我娘那邊得立馬派人過來把我叫回去。”
“不是立馬,是已經。”謝澍悠閑地坐在太師椅上抖了抖腿,“方才進來忘了告訴你,你家的管家已經在門外等著了,要幫你把行禮都搬回去。”
柳昭看不過謝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我這馬上就要進宮,你先替我把行禮收拾好搬回去。”
謝澍橫眉道:“憑什麼?!”
柳昭豎目道:“就憑外面大風大雪我還要出去辛苦奔波!”又軟了口氣,對著謝澍作揖道:“勞煩你,多謝你,謝大公子請你幫幫忙行不行?”
“……”謝澍一陣惡寒,搓了搓手臂,“你別那麼肉麻行不行?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你可別拿你對付容子忱那一套來對付我!”
柳昭老臉一紅,抬起一腳踹過去卻被謝澍躲開,欲蓋彌彰道:“你、你他孃的都聽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