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還在那絮絮叨叨的。
李萊爾只是抬頭,看著天邊的綿雲緩緩往一個方向走。
“你還有什麼想對師傅說的?”阿香主動碰了碰李萊爾的肩膀。
“只說一句就好。”
想說的話未在李斯萍生前說出,就無意義了,如今要說的這一句只是為了寬慰自己。
李萊爾凝望著墓碑上那一張張小小的一寸黑色照片。
照片裡的女人神情冷冷的,尖銳向下的眼角,淡淡的眉尾,鋒利的五官,李萊爾一與李斯萍對視,腦子裡自動播放李斯萍的話出來。
這兒錯了,這裡,這裡錯了改過來,還有數不斷的嘖嘖聲。李師傅像刮骨刀,刀片並不平整的那種,鋸齒狀刀面只要輕輕一劃拉,鮮血立馬凜凜烈烈地淌出。李師傅對她愈嚴格,欲要掌控她,她心裡卻瘋狂反抗。
討厭李斯萍對刺繡方方面面的完美主義,暫時沒法在刺繡上贏過李斯萍,只能在完美主義上略做手腳。“完美”讓她抄近路的同時也讓她誤打誤撞走上直道。
李斯萍要她做人如刺繡般的婉約的淑女,這是李師傅畢生未料的心願,可惜這心願即使死後也無法如願。
“媽媽。”李萊爾難得親暱稱呼李師傅,“我做不到你想象中的完美,但這卻是最完美的我。”
她站起身來給墓碑鞠了一躬,亮澄澄的黑眼珠有種獵奇的美。
“我很喜歡這樣的自己。”
回去的時候,李萊爾給阿香半開玩笑說,“其實我小時候嫉妒過你呢。”
“其實……我也是。”兩位小女兒笑得扭成一團,攙著走出昏暗的墓園,狹窄細長的小道一路通到天邊。
直到天空掛上暗沉的黑幕,李萊爾才進了家門。
她勾著著淋瀝作響的鑰匙,扭開四層的實木木門,可鑰匙尖還沒插進鎖口最深處,門把自動轉開,熟悉到不為過的臉隨著門頁吱的一聲,一頻頻揭開。
時崇正正立在李萊爾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李萊爾記得時崇是不噴香水的,可現在她她總能聞見他身上的冷香的氣味,像尖銳松針葉上綴著的那一點清冽的白雪。
李萊爾和時崇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她不知道眼睛可以放在哪兒,只能亂飄。闊直的肩膀線條是刺繡山水畫裡天水一色的交界線,白色襯衣勒緊胸脯到腰際呈倒梯形,身姿讓人聯想到直立的雄壯虎豹。
“借過一下。”李萊爾直接推開他,擠進玄關換上拖鞋進去。
客廳裡從地板、茶幾、沙發都是一堆禮盒。
不用猜也知道他今天來是什麼意思。
李萊爾不感興趣,看也不看直接跨過去一個又一個禮盒坎,沙發上已經被佔滿位置了,她拿起其中一個疊到旁邊的盒子山上,就此空出一個位置坐下。
屋子裡的陳明河頂開隔熱簾,從廚房裡端著盤子出來,“就等你呢。時崇要不你今晚就在吃吧。小萊唸了你有幾天了呢,你都有一個月沒來過這。”
李萊爾惡狠狠地拋過去一個眼刀,陳明河沒接住,還自顧說下去,“她前段時間還打過去幾遍電話呢。”
“快吃吧,菜都涼了。”李萊爾搶過陳明河手中的餐具,特意放了三份在桌上,筷子、湯勺、碗碟,慢悠悠地擺放工整,刻意不與時崇對視。李萊爾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就是為了冷他一冷,可心裡也煎熬地很。她敏銳地察覺到,時崇正在背後一動不動地瞅著她。
頂著壓力佈置好飯桌,大小碗各色不一的飯餚也上全了。
一共有三個人,三個人各自坐在圓桌的三分之一端點處,無論如何都會與另外兩個人比鄰。
李萊爾坐在時崇左邊,只顧吃自己的。
“這有一部分還是時崇做的,他本來想做完就走的,幸虧給我留住了。”
李萊爾正蒙頭吃得食不知味,被陳明河這一句噎住。
嘶格一聲,易拉罐被幹脆揭開拉環的聲音,旁邊伸過來一隻手,貼心遞來剛開啟的飲料。
“謝謝。”李萊爾看都沒看就接過來,手指碰到對面的手指時自動瑟縮了一下,她才發覺時崇坐在自己旁邊有一會了。
他臉上的表情還是很凝重,聽到謝謝兩個字還有手指碰到李萊爾時,才稍微有點情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