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惜弱“既然信了,你叫一聲父親也好。”
她淚眼朦朧地說:“你為何就不肯?”
喬衡此時穿著一身墨色的大氅,臉色上有著久病之後的蒼白,這一切都給他整個人帶上了幾分孤沉的氣息。
“為何……”他慢悠悠地說,“我也想知道為何。”
深夜出行,似是受了些涼,他咳了一聲。
“為何這一十八年間,都未曾有人告訴我完顏洪烈不是我親父。”他緩緩地道。
“為何我自小到大,都不曾有人阻止我稱呼他為父。”
“為何整整十八年後,也有人告訴我親生父親是誰了,我十八年未見的父親也出現了……?”
楊鐵心幾乎要就此跌倒在地,穆念慈連忙上前扶住他。
包惜弱解釋說:“康兒,你父親是有苦衷的,他……”
喬衡不輕不重地打斷了她的話語:“我自是知道的,母親已都對我說過了。楊……好,是父親,父親為了救郭伯父的妻子,所以才拋下了你我。”
“義字當先,妻兒再後。母親,我對你說句心底話,在我心底凡事皆是有一就有二的,能拋棄第一次……”喬衡語氣隨意地說出了後半句話,“就有第二次。”
丘處機斥道:“康兒!”
“師父別急,等我把話說完。”喬衡對丘處機的呵斥不以為意,他繼續不緊不慢地說,“我如今的身份到底有多尷尬,想必師父也清楚。我知道師父與母親都將我視作宋國人,但我這個當了十八年金國世子的人,就算日後江湖中人都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又有多少人真的信我呢?——雖然我根本不在乎。但實際上,不管怎樣,在很多宋人眼裡我就依然是個女真人。當然,一般人在表面上怕是不會多說什麼,然而暗地裡的非議揣測、警惕戒備還少得了嗎?其實我知道,即使是在全真教內,也不是每一個師叔都不介意我身份的。”
如今金國與宋國之間完全稱得上是深仇大恨了,他如今的身份究竟尷尬到什麼地步呢,單純的解釋或許還不直觀,舉個不那麼恰當的例子:如果有人在抗戰期間,被日軍以高官厚祿相許,收養了十八年,日後他再回來,真能得到大多數人的信任嗎?應該是有的,但這個取得信任的過程絕對艱難到常人難以想象。
當然,這個例子太極端。
雖然擁有無數次輪迴記憶的他,完全可以站在後世的角度上,懶洋洋地點評道,打什麼打,多少年後都是自己人。
但對於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種仇恨卻是不可磨滅的,對於那些在戰爭中家破人亡的人,只怕是把仇人殺個一乾二淨,食其肉,飲其血,啖其骨也難解心頭之恨了。
即使他認下了楊鐵心,他的身份也註定了他兩邊不討好。
聽到喬衡說起全真教,丘處機有些焦急地說:“如果有誰與你為難,你儘管對我和掌教說。”他這樣說著,卻沒有反駁全真七子不是都不介意喬衡的身份這話。
喬衡笑了笑,只是接著之前的話道:“我一走,完顏洪烈定不會放過我,他要是有意,我的身份他必能讓天下皆知。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這人惜命得緊,就怕有人給我來個大義滅親,心裡實在怕得緊。”
楊鐵心已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咬緊了牙,認真地說:“康兒,你且給我一個機會。”
喬衡只做未聞,他如今好不容易尋到一個抽身而去的機會,哪會輕易放棄。他從懷裡掏出兩個文書樣的東西,同時還有一封信,他說:“我好歹也當了這麼多年世子了,手裡還是有點自己的人脈勢力的。父親母親拿著這封信,順著這上面的地址找信上的這人,他自會將你們安排妥當,只要肯隱姓埋名,兒子保你們一事無憂還是可以的。”
包惜弱聽他的話裡只提到她與鐵心,“康兒你不跟我們一起嗎,難道你還要回王府?”
“母親都離開王府了,我這個與完顏洪烈非親非故的人留在王府裡又有什麼意思。”
丘處機做了一聲長嘆。
喬衡說:“這十八年來,我除了待在中都,就是在終南山上,在兩者間來往也是來去匆匆。師父說他還有一個賭約等我替他完成,現下里距三月還有一段時間,我先到處走走,到處看看,這些年來總是閉門造車也是膩了。這之後我就回終南山了,直接出家為道也不錯,到那時,母親若有事就去終南山上尋我吧。”
說完,他轉過身開啟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房間外,月明星稀,萬籟俱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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