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鄒意的話,趙詩雲無力地蜷縮成一團。“為什麼你們都這樣了?一個兩個的,都開始說什麼‘死了死了’的。之前不是說還有希望呢嗎?既然我們遭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那那場車禍不也有可能是假的嗎?我不想接受什麼現實,現實就是我還有呼吸,還有心跳,我還活著,這才是現實。”
“自己騙自己有什麼意思?”鄒意看著趙詩雲,就像父母看著不成器的孩子,“對了,你現在確實還能騙騙自己。”
趙詩雲快要受不了了,幾乎是咆哮著說:“你懂什麼?能不能不要總是一副看透一切的高傲樣子?我騙我自己什麼了,我騙我自己什麼了!我沒死,我沒死,我活得好好的,這是在做夢,這是瀕死體驗,這是外星人的高科技……”
鄒意不置可否,但也不想繼續刺激她。兩個人不再做交談,各自站在樓梯一側,等待著其他人來彙合。
就在這時,她們背後的護士站裡,控制器上的近60個呼叫鈴突然交錯著響了起來。顯示房間號碼的螢幕應接不暇,在一陣瘋狂的閃爍後直接宕機卡屏,留下一串扭曲的詭異符號。
鈴聲不斷,擾得人心慌,趙詩雲暴躁地沖到控制臺前,開始挨個關閉呼叫鈴。她手勁使得大,說“關閉”已經很客氣了,那更接近於敲打。可是就有那麼兩個呼叫鈴,似乎完全不受控制,不管開關是朝下還是朝上,都自顧自地繼續吵鬧著。
“為什麼這兩個關不掉?關不掉會怎麼樣?”趙詩雲一邊拍砸著開關一邊自言自語,其實她這個問題是問鄒意的,但是兩個人剛剛吵過一架,她不好意思。
鄒意看了看兩個呼叫鈴對應的病房,正好在走廊的一左一右。她沒有慪這口氣,很是平常地說:“我們先去左邊的病房看看吧。”
鄒意這麼豁達,趙詩雲卻沒有順杆下。她還沒從剛才的刺激中走出來,心態歪到了天邊去,換成平時她亂發火了,肯定“嘻嘻”笑兩聲,從後邊抱著鄒意的腰撒個嬌道個歉就算完了。但現在,她就是毫無道理地認為鄒意在跟她作對,在刁難她。
“不用了,我去左邊看,你直接去右邊吧。這聲音響著我心裡難受,還不知道會不會招來什麼怪物呢,早關掉早好。”鄒意看著趙詩雲自顧自地離開,原地站了一會,沒有跟上去而是採納了她的建議,朝著中庭右側的病房去了。
然而趙詩雲的怒火很有限,以至於她剛走到拐角就後悔了。但她轉身時,鄒意已經走到拐角處了。趙詩雲連忙回頭,不想被看到自己踟躇猶豫的樣子。她心裡知道自己開不了口,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
在醫院醒來後,她就一直跟鄒意在一起。現在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即使醫院大亮著燈,她也感覺如履薄冰。空蕩的走廊似乎會傳出回聲,而這回聲在趙詩雲聽來,就好像身後有什麼東西在尾隨她。盡管她每次回頭,那裡都什麼也沒有,她還是開始發抖了。
來到病房門口,趙詩雲沒敢直接進去。她先惦著腳從玻璃往裡看,看到房間裡擺著三張病床。用來做隔斷的兩個簾子都拉著,從她的角度,看不見正中間按鈴的那張床上,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鈴聲還在繼續,趙詩雲搖搖頭,摒除腦海中的雜念,輕輕擰開了病房的門。她把用門吸固定住,又不放心地把屋裡的板凳搬來抵住門。這才走進屋裡,用腳撥動了一下簾子,確認那裡邊沒有藏著什麼人後,趙詩雲後“嘩啦”一下掀掉了那床上拉至枕頭處的被子。
“你真的相信,自己還活著嗎?”床上躺著的人面帶笑容,不是趙詩雲平時看慣的樣子,結合那人說話的內容,趙詩雲敏銳地查覺到這並不是一個玩笑。
下一秒,那人從枕頭邊拿起了一根注射針,臉上的笑容也愈發扭曲。
趙詩雲奪門而出,想要回到中庭去找鄒意。可她實在嚇壞了,有些慌不擇路,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正按著那人的既定路線在逃跑,不知不覺就被逼到了一條死路裡。
“你是不是瘋了?你有病吧?你想幹什麼?你到底想幹什麼?”趙詩雲不想往針尖上撞,就算那針尖只有一節手指長,可她不知道針筒裡裝著什麼,也不知道針尖上有沒有摸過什麼。但她身後的這間房,她也一點不想進去。
那人抬手指向太平間的標誌,“你不是不相信你已經死了嗎?那你進去吧,進去看看你必須面對的現實,別忘了,不管你怎麼騙自己,你始終都是現實的一部分。”
趙詩雲冷笑道:“你也跟鄒意一樣,腦袋被門夾過了?現實在太平間裡,那我他媽又在哪裡,在陰間嗎?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死要活是你們的事,我只想活不想死。”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去萬靈鎮的經歷嗎?”那人絲毫沒有被激怒,“你給大家講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你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仔細想想,想起那個故事,你就知道我到底在跟你說什麼了。”
那人拿著針筒繼續逼近,趙詩雲貼到門邊,絕望地問:“你是不是在演戲呢?你想騙我,騙我讓我承認我自己死了,這樣我就真的會死!我告訴你,我不會承認的,我沒死,我沒死,我沒死……”說著,她撲向了來人,狠狠地搶下了那人手裡的針筒。
趙詩雲拿著針筒,像贏得了什麼戰利品一般舉高,但她很快就發現事情不對,她手裡拿的並不是針筒,而是一支尖端浸紅的毛筆。她尖叫著甩掉毛筆,拉開身後那扇她一直不願進入的門,像被什麼蠱惑,又或是被什麼驅逐,側身躲了進去。
沉重的金屬門緩緩關閉,發出“吱呀”聲,趙詩雲和那人四目相對。兩雙眼睛,一個靜如無望的死水,一個滿懷恢複記憶前的恐懼。在門縫徹底變為一線後,趙詩雲轉身走到裡屋,站定在一排排停屍櫃前。
“我記得我去過一次萬靈鎮。在萬靈鎮的石碑前,我許願說,想要好相處的室友。家裡人都笑話我沒出息,我也只當那是個玩笑。下午,她們跑去打麻將、摘果子,我覺得屋裡,就一個人跑回石碑前,想要拍照留念。。”
趙詩雲低著頭,話音帶著哭腔,卻還是一字一頓,像是在對誰懺悔著什麼罪孽一般。
“石碑前,有個老阿婆在用紅色的顏料填充上邊的字。看到我過去了,那個老阿婆跟我說,那塊碑不能那樣用,我的願望許錯了。我很好奇,於是就問她應該怎麼許願,是要跪下磕頭嗎?她告訴我,那塊碑是用來救命的東西,只會響應執念深重的人。平常的小事,它是不會搭理的。我很好奇,就讓她多給我講講,然後她就給我講了那個故事,後來,我也把這個故事告訴了李千航他們。”
趙詩雲抬頭,目光掃過所有的停屍櫃,然後停在唯一一個做有標記的上邊。
她走過去,撥開鎖扣,抓住把手,然後緩緩地往外拉。“老阿婆說,隔壁村子裡,曾經有人向萬靈石碑許願,想要救回自己重病不治的女兒。那個男人覺得,女兒還太小,需要母親悉心的照顧和關愛。可他的老婆,那個孩子的母親,心裡也在醞釀同樣的事情。她覺得自己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孩子,孩子需要她的爸爸。於是,兩個各懷心事的人互相隱瞞,輪流去到石碑前許願。好在石碑不貪婪,把孩子的母親留了下來。”
櫃中的人緩緩起身,因為溫度太低,她整個人呈現一種病態的慘白狀。她接過趙詩雲的話,繼續說道:“可那母親失去丈夫後,卻變得不太正常,成日說一些瘋瘋癲癲的胡話。她說她去過一個神奇的地方,在那個神奇的地方,親手了結了她丈夫的生命,還找村裡的老師詳細地記錄下了整個過程。盡管她丈夫只是突發疾病死亡的。村子裡的人覺得她這樣的狀態會影響到孩子,和村支書一合計,把孩子送去了隔壁村的另一個親戚家。”
趙詩雲退到一旁,看到櫃中的那個人跳到地面,落地時,僵硬的身體已經顯出了生機。
“我說這故事太荒謬了,我不信。那個老人指了指她自己,告訴我她就是那個被救活的小女孩。她記得她曾經死過一次,然後在她母親口述中那個神奇的地方和父母短暫的團聚。我嚇壞了,跑回茶樓去找家裡人。但家裡人陪著我回到石碑前的時候,那個老人已經不在那裡了。回到家之後,我當然沒把這個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的故事當一回事,也沒有打算告訴任何人。”趙詩雲爬上櫃子,表情已經變得如同櫃中的那人一樣冰冷,“直到李千航向我打聽這個去處。”
櫃外的人伸手幫趙詩雲整理好頭發和衣服,然後輕輕合上了她的眼簾。“我真好奇,是誰去萬靈鎮許了願?”
趙詩雲感覺到自己冰涼堅硬的床被人推回櫃中,外蓋的鎖扣一個接一個被合上,她終於安心,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