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堯記得出事那天是一個陰天,趙詩雲還調侃過,說明明是趟避暑旅行,怎麼遇上降溫了。
從市區去到萬靈鎮,只有一班火車可以坐。之前為了方便,聯系的是一輛能一次載走所有人的小麵包車。麵包車司機十分健談,車打理得也幹幹淨淨。
蘇堯當時坐在第二排中間,頭靠在裴印蕭肩膀上,裴印蕭的頭則是靠在他頭上。裴印蕭瞌睡不多,但頭天晚上他們玩遊戲玩得太晚了點,蘇堯能從頭頂傳來的壓迫感覺到裴印蕭也睡著了。這一路有些小顛簸,蘇堯一直處在半夢半醒的朦朧狀態,醒了睡,睡了醒。
他不清楚是什麼導致了車禍,只是突然聽到前排有誰慘叫了一聲。而他剛一睜眼,面前就是麵包車急打方向盤後飛出公路的混亂場景,他身處其中,整個人被來回甩動,視線根本無法聚焦。
那時候應該剛上山不久,與地面垂直距離還不高。車子從公路上飛出去沒幾秒就接觸到水面了,車子浮了片刻,開始整個下沉。
蘇堯是個徹頭徹尾的旱鴨子,即便入水時有人在他耳邊大喊了一聲“閉氣”,他也來不及做出反應,只是伸手摸到了安全帶的鎖扣。接下來的記憶就很模糊了,有人拼命拖著他往上游,他知道那是裴印蕭,可他除了控制自己不要掙紮拖累他意外,幫不上一點忙。
如果忽略空氣耗盡時的痛苦,人在水裡漸漸死去其實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水會沒有規律地輕輕推動你,靜謐柔和。閉上眼睛去感受的話,那種感覺其實很像是回到了搖籃中,回到了人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嗯……”蘇堯動了動,把朝右躺的腦袋改為了朝左。搖籃裡的枕頭太硬了,有點硌人,他還是喜歡像棉花一樣軟的枕頭,一躺下就能陷進去那種。
隨著意識蘇醒,蘇堯難受的地方不只是頭和脖子。他想,我不是睡在搖籃裡麼,怎麼地心引力也躺下來豎著勾引我?還是我投胎變成了一隻無尾熊?
他整個人往上攀了攀,調整了一下胳膊和腿,以抵消自己正在往地上滑落的錯覺。
搖籃突然停住不動了,蘇堯感覺到臉好像正被什麼硬邦邦的東西掃過。他勉強睜開眼睛,正對著一個黑乎乎的後腦勺。隨後,這個後腦勺又轉了半圈,腦勺的主人斜視著蘇堯說:“醒了就下來自己走。”
蘇堯呆住了,本來就沒睡醒,現在兩隻手一軟,整個人就往後倒。裴印蕭正抱著他的膝蓋窩,這麼一來差點就兜不住他,兩個人一起坐到了地上。
“你怎麼也來了?”蘇堯伸手捏了捏裴印蕭的臉,感覺還挺熱乎。
裴印蕭反問道:“我本來就在這裡,為什麼不能來?”
“不不不,不對。”蘇堯站起身來,雙手哆嗦著摸向了自己的頸部。他能感覺到筋骨的走向,能感覺到皮肉的紋理,甚至能感覺到那顆痣,就在它應該在的位置。可他找不到傷口,也找不到縫合的痕跡。
裴印蕭拉開他的手,湊到他脖子前,“怎麼,金鏈子讓人給偷了?”
蘇堯抓住裴印蕭的手,“我死了,我死了。差點被孟婆騙去喝湯,差點把你忘了。”說完,他低頭看向兩個人離得極近的腳踝,“你看那個紅繩兒,那是給死人帶的。我死了,你也死了。”
本來,蘇堯的眼淚已經快要包不住了,但講到這裡,他又好像釋然了,竟然露出個舒心的笑容來。“不過我們能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裴印蕭低頭看了半天,沒有給出蘇堯預想中的反應,他神情嚴肅地問:“你說你死了,那你知道你是怎麼死的嗎?我是說在現實裡。”
“我……掉進水裡,然後,應該是溺水了,你還想救我上去,你還記得嗎?再之後的事情我就沒印象了,我怎麼會記得死之後的事呢?但是我真的死了。”蘇堯抱住裴印蕭,以為他只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但我知道我們七個裡邊,是有兩個人活下來了的。剛才我看過,趙詩雲腳上也掛了牌,但鄒意沒有。裴印蕭,你知道嗎,我當時只是想著,我死了就死了,你還活著就好。可是現在知道你也死了,我才意識到,希望你活著不過的念頭都是假的,虛偽得不得了。我知道你死了,比知道你活著不知道高興了多少倍。”
“原來是這樣。”裴印蕭的語調溫柔起來,“沒錯,你死了,我也死了。不過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蘇堯松開裴印蕭,“是什麼事情?”
“你說的紅繩我看不見,其他人也未必能看見。我覺得這事挺奇怪的,所以你不要告訴別人你已經死了,也不要告訴別人紅繩的事情。不,等會你最好連話都不要多說。要是有人問你話,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