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秀水,繁華盛世,各有各的好。
自然。可最好的,莫過江南。
因那裡有一個人,因那個人是心尖尖上的,所以最好,所以比哪裡都好,所以無法替代。那個時候他與師弟站在靈秀的江南,手牽著手,看滿山繽紛盛極的桃花。師弟只顧著看景,桃花落了一身也不知道。
青山聳翠,疊彩峰嶺。他眼裡映著的卻是師弟的身影。
年少時讀過一首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他便偷偷拿眼睛看了一眼師弟。
師弟端肅地坐在旁邊的蒲團上,兩眼正望著面前的道書,一本正經。
他那時便想,世上最好看的眉眼便應該是這樣,眉頭輕勾,眉梢斜飛入鬢,漸漸隱沒。星眸如鳳,眼尾上挑,帶著一雙眼睛都是冷冽清傲的。極美,又極教人心動。不笑時,似天邊淨月,笑時,直許三月春光。
桃夭華彩,不過如是。
他拿這個念給師弟聽,師弟便將眉毛立起來,有些生氣地說,那是姑娘出嫁時唱的歌,你怎的拿來比我。
他便反駁,也不一定指的就是姑娘呀。
師弟便拿手指去戳書本上的字,之子之子,指的就是姑娘!
他眼裡瞧著師弟白生生的手,口裡卻笑著說,孔子孟子荀子老子韓非子,難道都是姑娘不成?
師弟那時候被他嗆住,原本蒼白的臉漲成了粉色。
後來有一天,等談無欲忽然想起這樁事時,他們早已過了那青蔥無邪的年紀。談無欲執拗地要翻案,便說這詩的後句,是宜其家人,就是指女子出嫁之後能使夫君感到幸福,這桃夭,指的就是姑娘!
素還真言笑綽爾,去拉著師弟的手,道,宜其家人,如你之宜於我,亦非女子獨用啊。
談無欲看著他,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於是便將臉轉過去,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他瞧見師弟,連頸項都是紅的。
素還真低眉喝茶,慕少艾瞧了他一眼,又吧嗒吧嗒抽起煙。慕少艾並不是多事的人,他也並不愛多說話。兩個人一盒煙,一壺茶,竟消磨了整個下午。臨別時,慕少艾拍拍他的肩,道,你心裡的事要是解決不了,就忘了吧。
他寂然一笑。
若是能忘,便好了。
若是能忘,又哪裡會這樣離索消磨。
他對慕少艾道,談無欲為人並不壞,只是口嘴鋒利了些,且替劣者照顧則個,算劣者承君之情。清香白蓮,謝過了。
慕少艾朝他咧嘴一笑,呼呼,老人家我最愛看的便是生離死別的戲碼。你表情再作得生動些,我看得高興了,便將你那美人師弟納在身邊,天天照顧他。
素還真嘴角有些抽。
慕少艾坐在琉璃仙境裡,搖頭晃腦地說,不愧是麒麟xue,靈氣沛然。談無欲坐在一邊,手上拿著一支筆,在桌上寫寫畫畫。慕少艾便走過去看,卻是一些人名。他在心裡將那些名字都過了一遍,便有了數。
談無欲低著頭,時而皺眉,時而將一個名字劃去,又添上另一個。慕少艾便坐在邊上看著。看久了,便有些想笑。這個人做事著實用心是不錯,然則用心過了頭,便是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
慕少艾想起素還真的叮囑,便細細琢磨起來。
素談二人並稱日月才子,可自出道起,卻是一副相爭的形容。月才子數番與日才子鬥法,下的都是狠手,不像師兄弟,倒像生死仇人。
屈世途私下與慕少艾說過他們的往事。當年月才子如何與素還真定下棋約,如何以文武鬥風雲,如何敗陣後又歸於歐陽世家,如何出走太陽盟,如何與日才子在江邊大戰,如何逼得師兄立誓退隱,如何功敗身死,又如何設毒計殺害救他與危難中的無忌天子,又如何嫁禍公正無私的傲笑紅塵,後複又不知為何精神錯亂,行為下作,再後來便銷聲匿跡,不知所蹤數十年。
最後屈世途感嘆了一聲,當年跳竹竿舞的那個小癟三也不知怎麼就脫胎換骨,成了今日的談無欲。對了,藥師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慕少艾聽著屈大管家的碎碎念,只是吸了一口煙,哈哈一笑,道,老人家我當然要知道未來的搭檔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談無欲坐在桌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著。消瘦的手指骨節分明,指甲因功體的原因而呈現出妖異的黑色。慕少艾隨意敲了敲煙管,把灰倒出來,又裝填了些新的煙絲進去。這煙絲是他自己配的,混了藥,點燃後能聞到淡淡的藥香。
無欲。他忽然輕聲一喚。
嗯?談無欲下意識地抬頭,有些茫然。
慕少艾瞧見他的樣子,只心神略一轉,便笑得很得意,將手裡的煙管晃了兩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眯著眼睛笑,倒九分像一隻毛茸茸的胖狐貍。談無欲不明所以,只是挑起眉毛,一雙鳳目定定的看著他。
藥師想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