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能否為在下測個字?
他與玉階飛,就是在這麼戲劇的情況下相遇的。
一個潦倒落拓的五文卦,一個如日中天的皇朝太傅。
玉階飛那天其實就站在旁邊,聽他講了很久的故事。這位太傅天生一張笑臉,他每每見了都有些恍惚。有個人也是這麼一張笑臉,可眉眼間總有些愁。玉階飛同他說,先生,你那個故事,與吾聽過的一個故事,很有些相似。他便揚了揚眉,淡然回答,小民所說的不過是個鄉野的話本子,太傅博識強記,大約,這樣的故事沒有看過一千,也有五百吧。說完他低頭去喝茶。
北域苦寒,愛喝茶的人並不多。
玉太傅便是一個。
這個人好像從骨子裡帶了江南文客傳承了千年的懶散和風情。他曾經問過,太傅如何愛往我這個算命的地方跑?玉階飛淺淺一笑,說,大概是天意吧。
他哈了一聲,不置可否地重複了聲,天意。玉階飛便眨了眨眼睛望著他笑。
玉階飛說,先生能為通天,何以屈居在這樣一個邊城裡?
他眼風有些迷茫。
他回道,太傅懷有鴻鵠之志,小民只抱燕雀之心。
玉階飛同他說了一個故事。玉階飛說,這是吾道聽塗說而來的一個故事,先生若不嫌棄,且聽一聽罷。那時候這位太傅眉眼清淺,目中帶笑,像極了一個人。
年月已不可考的以前,江湖中出現過二人,具體名號不詳,且呼之為麐鳳罷。彼麐者君,年少有為,驚才絕豔,能以一掌劈山裂海。其行走於世時,以足智多謀算無遺策為長。彼鳳者君,出道遲於麐,卻是文韜武略竟也不遑相讓。
鳳君臨世,便處處與麐君相爭。
玉階飛飲了一口茶,拿一雙眼睛去看他,笑問,先生,你道後續如何?
他閉目,答,或兩者同滅罷。
玉階飛笑得歡快,說,先生不願如實回答便罷了。
又飲了一口茶,繼續道,世人皆以為麐鳳之爭,在於謀權天下,便都做壁上觀。是了,同這樣心機深沉又修為莫探的兩個人為敵,確實不智。爭戰許久,鳳君終是略勝一籌,麐君便卸甲歸田,不問世事。然則……這天下應當歸於鳳君之手了,孰料,當年作壁上觀的人中,浮出了一位待機的黃雀,鳳君無力再爭,乃投入黃雀麾下。黃雀不信麐君就此歸隱,便以詐死伏於背後。麐君果然再出,並與鳳君再開爭局。二人曾與某處大戰,結果雙雙重傷。時,眾人皆嘆世上神友不匹,錳庫不群。不知先生作何想法?
他看了一眼玉太傅,低眉答,小民亦以為然。
哈……吾繼續與先生說吧。豈料,這又是麐鳳布計,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再引蛇出洞。吾以為,這便是非常時期以非常手段行非常事,此二君真神人也。然,如此兇險之配合,非心靈相通者,必不可成。麐鳳者,竟能如此以命相交,倒也堪稱美談的。
末了,玉階飛道,如麐鳳者,得其一,可安天下。
他微笑,太傅,這只是個故事罷了。
玉階飛收起慵懶的姿態,坐直了身體望著他,問道,談無欲,你當真無憾嗎?
他頹然地坐著,長長的靜默之後,忽然對師父揚起一個笑容來。他笑得很妖冶,面上神采飛揚的,眼睛裡波光流轉的。他道,師父,素還真……憑什麼在我之上呢?在這世上,我最恨的便是他。師父,您告訴徒兒,我為什麼要放過他?
啪的一聲!
他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八趾麒麟還保持著揚手的動作。
八趾麒麟恨道,孽畜!孽畜!你這個孽畜!我就知道你是要害他的!還真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為什麼還不肯放手?
他笑著,一派妖邪之態,師父,您好天真啊。爾今我沒了功體,若是不能得到素還真的庇佑,必會死於江湖仇敵之手。這麼一個現成好用的護身符,我為什麼要放棄?
八趾麒麟氣急,揚手凝氣便是要動殺招。
師父。
他眯起眼睛輕輕巧巧地笑,師父,您猜猜,我若死了,素還真他會怎麼樣?
八趾麒麟看著他半晌,慢慢放下手,恨極地望著他。
談無欲,你好狠。
談無欲,你當真無憾嗎?玉階飛問。
他斂眉飲茶,不動聲色。玉階飛便又笑了笑,重新換做那懶散的樣子,親手為他續水。他謝過,然後漾開了一個清冷如月的笑,一雙鳳目中滿是笑意。
不憾啊。
玉階飛道,先生總是欺人。
他輕輕揚起眉毛,回答,太傅過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