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了兩個字。
一股寒意從胸口透出來。素還真覺得,冷水心的死,像是一把刀,把談無欲心口的傷又一次剜開來。故作平靜的表像下,是一直都不曾癒合的,名叫談笑眉的傷。素還真看見過怒斬,看見過公孫月,也看見過冷水心。這些女子,都同笑眉一樣,一襲火紅的衣裙,面上帶著或悲或喜的涼薄的眼神。
談無欲從不言語,卻竟,心傷如斯。
他道,師弟……
也只道了兩個字。
師弟,我不該讓你走上這條路。此路艱澀,滿途風雨,他早就知道行之不易。可他仍然,還是將談無欲,拉下了火海。
三十年荒涼,可再多的人,再多的情,都填補不了內心那一處落滿月光的空無。他夜夜北望,極目尋找天上晦暗的太陰星。找不到時,惶惑不安,寢廢食忘,找到時,才敢暗自欣喜,卻不敢聲揚。
這樣苦,這樣悲,他想要談無欲相陪。
便是前途再累再黑,只要日月永隨,便能闖下去,一路無畏。
素還真想,不若就同話本子上寫的那樣,如所有師兄那樣,將陷於自傷中的師弟一通好罵,做一番情意道德兩全的冠冕說辭,扮一番恨鐵不成鋼的嘴臉。一時他聲淚俱下地指點了,師弟悟了,便能皆大歡喜,便能無憂無慮。
可話本子究竟是話本子。
故事裡說的,都是些美好得經不起推敲的謊言。
他滿腔酸楚,卻只能,低下頭去,將談無欲籠在袖子裡的拳頭一點點用力掰開。因太過用力,青黑的指甲竟折斷了三枚,嵌在師弟的掌心裡。
素還真便一枚一枚拔出來。
他抬起臉沉默地望著談無欲,一雙多情的眼睛漫了潮。
師弟……無欲……
我知道這條路很苦……可是你要走下去……我要你走下去……
無欲啊……
談無欲眼睛微微轉動,看著師兄,然後才把冰冷的指尖覆蓋著素還真的手背,顫聲安慰。
莫哭……莫哭……我不過一時著慌……莫難過,莫這般神慯……
他伸出手,反將素還真擁在懷裡,用一種夢囈般的口吻安慰著師兄。
還真,這條路,你走得艱難,我知道。踏過那屍山血海,歷經那漂泊離散,終落得,一個血淋淋遍體累累是舊傷。這失去的痛,怕是素還真早已疼得麻木。
還真,我不會逃……也不會認輸……
我說過的,素還真能,談無欲也能。
所以,你的天下,我替你接著。你的路,我陪你走……
他輕輕地擁著素還真的背脊,像是安慰著自己的心,卻不想,自己的肩頭早已被眼淚濡濕。
莫為我難過……莫要哭……
這是命裡的劫數,還真,我們都應該省得。
師兄啊……我只是不明白……
為什麼我帶來的,只有無盡的災禍和死亡啊……
談無欲無言地擁抱著素還真,眼淚傾盆而下。
有時候想想,若是當初沒有渡這紅塵,便好了。
半鬥坪上還會有兩個人,身著黃衫黑綢,琴棋詩酒,劍纏法鬥,一生一世一雙人,就這麼由青絲到白頭。他們會沿著江南行走,在船孃的歌聲裡,看歲月悠悠。
又或者更早的更早,沒有那命格所束。他會是輕裘白馬的素家公子,在天真無邪的年紀裡,在柔媚旖旎的春光裡,遇見眉眼如畫的談門少年。就像冥冥所定,青石路上擦肩而過的一次回眸,夏晝消暑,冬夜共讀,生同元白,三世同歸。
無論哪一種,都勝過現今這樣。
身不由己,悲涼難堪。
慕少艾將鐵箏撥得激昂。
朱痕染跡便問,你難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