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無聲地排擠著他,有時只是弄灑了他的墨,有時是丟失了文章,雖然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事,但次數多了,也挺讓人煩心。
顏懷軒每每都在維護他,許世清心裡感激,在明熙帝面前也多次提及他,二人的關系比從前親近許多。
沿著長長的甬道慢行,兩邊深紅的宮牆上,偶爾探出幾枝桂花,香氣宜人。
顏懷軒深吸了一口氣,嘆道:“轉眼都半年了,不知瑾之過得如何了?”
許世清沉默一瞬,直至今日,他對陳恕人心存愧疚,他做的這一切,無愧任何人,只是對不起陳恕。
以至於當時陳恕離開時,他竟不敢去送別。
顏懷軒抻了抻臂膀,笑著道:“不過也沒聽說那邊有什麼壞訊息,看來瑾之已經安定下來了。”
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陳恕的安全,但前些日子聖辰時,陳恕還送來了一份賀禮,雖然是半筐莫名其妙的蘿蔔,但足以證明陳恕如今沒什麼事。
許世清眉頭輕蹙,顏懷軒以為他還在為陳恕擔心,寬慰道:“你也不用多慮,以瑾之的性格,他在哪裡都能過得下去,我說他可有能耐了,那半筐蘿蔔就是他和他妻子帶人種出來的。”。
許世清點頭,眉心舒展開,心裡卻還在憂慮。
他這幾個月得到的俸祿和賞賜,除了最基本的家用,都寄給了陳恕,甚至不敢署名,還是找到了陳恕在京中的好友阮大人一同寄去的。
顏懷軒卻在想,他爹將陳恕發配到平陽縣去,究竟是對他的懲罰,還是在淬煉陳恕。
如果說是懲罰,那麼為何之後不見任何動靜,陳恕家的幾家鋪子如今生意也都十分興隆,甚至宮裡都流行起了他家的胭脂水粉。
但若說是淬煉……
顏懷軒又覺得不至於,平陽縣何其危險,陳恕若不是命大,或許早就死在那裡了。
他倒吸一口涼氣,突然察覺,這些事爹從未對他說過,到底是為了保護他,還是不信任他?
二人並肩而行,卻各有所思,踩著豔麗的夕陽漸漸遠去。
十一月,山上的樹木只剩幾片枯黃的葉子還固執地不肯離去,山腳下,小麥在寒冷的季節反而長勢喜人,成了這滿目蒼涼中唯一的生命之色。
姜貞和陳恕站在麥田邊,眺望著一隻孤獨的水鳥站在田壟上覓食,它收縮著翅膀孤零零的模樣。
“爹孃來信,說瑩姐兒的婚事定下了。”姜貞輕聲道。
說來陳瑩的婚事當初也讓二房夫妻倆十分頭疼,她性子跳脫,什麼貞靜賢淑是半點不沾邊,且在外也招搖,整個揚州城沒有不知道這位騎馬射箭比男兒還厲害的陳三小姐的。
起先相看了幾個門當戶對的公子,其中不乏有喜歡陳瑩的活潑性子的,但陳瑩又瞧不上別人,說是太死板了,過日子無趣。
陳恕點評道:“尋常日子,本就規律,若是大張大合,那像什麼樣子。”
姜貞看他一眼,沒說陳瑩說的所謂“過日子無趣”的人就是他這個二哥。
這樣耽誤了一兩年,總算是在今年遇到了一個合適的。
據說男方是來揚州駐守的督軍家中的嫡幼子,同陳瑩一樣是個喜歡舞刀弄槍的,二人在馬場上不打不相識,之後卻頗為投緣。
陳恕對這位妹夫充滿了不信任,在他看來,十六七歲了還只知道恣意玩樂的兒郎,一點進取心都沒有,將來如何支撐門楣。姜貞笑著道:“娘都說了,他是家中幼子,不需要他來光宗耀祖,祖宗留下的家業都夠他幾輩子花用了。”
陳恕無奈地搖了搖頭。
姜貞牽著他的袖子道:“恕哥哥,男女之間,猶如飲水,冷暖自知,你今日擔心瑩姐兒遇人不淑,可我知道她的,只要心裡認定了,也同我一樣絕不後悔。”
陳瑩也絕不會是因為看中了對方的家世才選擇嫁給他。
陳恕沉默半晌,嘆息一聲道:“你說得對,我總是不如你通透。”
姜貞彎了彎唇。
夕陽下,二人被拉長的身影逐漸重疊在一處,鬢角衣袂被染上一層暖融融的橘黃微光。
“回去吧。”陳恕輕聲道。
初雪來臨前,二十多間屋子便正式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