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沈德齡永遠是那樣的和善,爹去世以後,家中生計艱難,沈德齡會用他的俸祿,給姜家買油買米,甚至還會給她帶城裡的小玩意兒。
他總是一臉慈愛的摸著她的頭,笑得親切,“大人不在了,我會替他照顧好貞貞的。”
姜貞從前被姜老大一家苛待,每年都盼著沈德齡的到來,只要他來了,她就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還有了過冬的柴火。
那些溫情,竟也是假的嗎?
姜貞擦掉眼淚,目光中竟透露出一道熾熱的火焰,平靜地對陳恕道:“恕哥哥,這事你不要再查了,我有本事套出他的話。”
面對她紅腫的眼,陳恕說不出反對的話。
過了端午,天氣逐漸炎熱,沈德齡從都水司衙門走出來,迎面遇見一個剛辦完事回來的同僚。
“沈大人今日走的早啊?”同僚剛從運河碼頭回來,褲腳濕透,一腳一個沾泥帶水的腳印。
沈德齡和善地笑道:“今日不用出去,故而可以早些走。何大人辛苦了,爐子上有我燒的熱水,你可以好好洗一洗。”
同僚感激地朝他拱拱手,快步離開了。
沈德齡轉過臉,笑容還在臉上,但目光已沉寂下來。
他緩慢地走出工部所處的這一條長街,接著走出禦街,湧入了西市的人流。
在一家賣糕點餅子的鋪子面前停下了腳步。
掌櫃的熟練地取了一包壯饃交給沈德齡,笑著道:“這麼多年了,沈大人的口味就沒變過。”
沈德齡笑呵呵地道:“習慣了,家鄉的味道總是惦念。”
付完錢,他又融入了人群,盛京遍地都是官,他一個六品的主事,穿著青色的官袍,無人在意。
回到家中,妻子正在做飯,見他買了壯饃,吩咐他擺到桌上,幾個孫子圍了上來,嘰嘰喳喳地翻看他的衣裳,抱怨沒有別的新鮮吃食。
入夜時分,在私塾讀書的兩個兒子也回了家,一大家子人坐在油燈下用飯,家中的生計幾乎只靠他一人,因此飯菜很少有油葷。
飯桌上只偶爾傳來幾句兒媳訓斥孩子的聲音,沈德齡吃了兩個壯饃,便放下了筷子。
這時,他的妻子忽然道:“老爺,今日有位姜小姐給你留了帖子,我不認識她,帖子給你放書房了。”
沈德齡驀地一愣,擱在膝上的手忍不住顫抖,“她……她長什麼樣子?”
妻子隨意地道:“很是貌美,又年輕,跟仙女兒似的。”
沈德齡沉默半晌,他當了十年的閘官,閘門一開,水流會轟隆一聲沖入幹涸的河道,此刻他的心裡,也破開一個大洞,渾身的血液都撲騰出來,只剩下一副早就麻木的空洞軀殼。
第二日是個陰雨天,纏綿小雨緩和了近日來的炎熱。
福滿樓的雅間裡,姜貞站在窗邊,垂眸看向樓下,屋簷下,幾頂青灰小轎路過,都沒有在門口停留。
離她約定的時間過了小半個時辰,一個人影才一深一淺地走了過來。
他穿著一身蓑衣,帶著鬥笠,走到門口棚下,才摘下了鬥笠露出面容。
與多年前相比,沈德齡蒼老了許多。
姜貞等了片刻,不多時,外面響起了叩門聲。
開了門,沈德齡站在門外,腳下蜿蜒著一灘水,臉色十分平靜。
“沈叔叔,好久不見。”姜貞朝他微笑。
沈德齡搓了搓手,臉上浮起一抹拘束的笑容,“貞貞,沒想到真的是你。”
二人在屋裡坐定,沈德齡在門口脫下了蓑衣,露出裡面一身泥濘的青色官袍,見姜貞看著他,沈德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住,原想早些來,但衙門裡有事耽誤了。”
他神色自若,一時讓姜貞迷惑了。若真是做了虧心事,怎麼能做到如此鎮定?
沈德齡捧著熱茶,關心地道:“貞貞,你何時來的盛京?聽我內人說有一個姓姜的小姐來找我,沒想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