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北無奈地看了他爹一眼,說道:“爹,你以為舉人那麼好考呢?”
胡氏也忍不住白了張耀祖一眼,道:“就是,你以為考個舉人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那還不遍地都是官老爺?”
接著,胡氏給他舉例說了她在考場外的所見所聞。當說到那些去考秀才的還有不少五十六的老童生時,張耀祖心裡因為兒子考中秀才的膨脹才漸漸減下去不少。
胡氏繼續說道:“咱們小北能考上秀才,我已經十分知足了。咱們家底薄,人老幾輩子都是種地的,又不是人家書香門第,他開蒙又晚。孩子為了這個秀才,付出多少辛苦別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跑那麼老遠去花蓮村念書,其他時候還好,大冬天的也這樣,每天早上冷風呼呼地颳著,我都怕起床,可是他沒事,每回不用我喊就自個起來,晚上回來也不去玩耍,就知道在院子裡就著水缸練字,睡覺前還在背書,別說一個孩子了,我就問你一個大人能做到不?”
張耀祖一聲不響。想想也是,這秀才得來也太不容易了。反正小北這幾年來沒怎麼玩耍來,就算是偶爾踢會球也是為了身體著想。他只顧著一時高興就把兒子幾年的辛苦給忘了。
張小北看著他娘,再次感嘆自己有幸擁有這樣一個清醒明白的母親。
他娘雖然說得誇張了點,但確實也是實情。這三年來,他雖然沒有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封閉苦讀的地步,但也算得上的是心無旁騖,每天早讀晚誦,不但認真打牢根基,還十分注重學習方法。再加上多少還有些前世的積累,可以毫不慚愧地說,他這種持續和自覺的努力在眾多考生中也是數得著的。但是有不少人,如他爹還有張小寶和村裡的鄉親等人,往往只看到了他一路順利取得童生秀才之位,卻忘了他長年累月、持之以恆的努力。這人吶,有時總不免把別人的成功看得很容易,又愛誇大自己的努力和辛苦。
張小北考中秀才的事在張家村熱鬧了好長一陣,張耀祖夫妻倆在村中的地位扶搖直上,緊接著就有不少人宴請他們一家三口,不但包括走得近鄰居家,平日裡來往多的親戚,還有裡正家和村裡的幾家富戶。
張耀祖覺得這是極有面子的事,以前哪有人想到請他呀。現在倒好,這些有頭有臉的都對他客客氣氣的。但是胡氏卻覺得這樣不太好,就跟張小北商量。張小北也覺得為難,不去吧,怕得罪人,怕人家說張家還沒怎麼著呢,就傲起來了;但是誰請就去,也不太好。
最後,他建議道:“要不,你和我爹去吃宴席,然後咱們再抽個時間回請大家一頓。估計大家也就圖個新鮮勁,等過上一陣,也就淡了。”
胡氏就拿這事跟張耀祖商量,張耀祖一拍大腿,高聲說道:“對對,咱就這麼辦,咱不但要請這些人,還要請別的人,擺幾桌流水席給咱兒子慶祝慶祝。”
張小北說道:“爹,我看沒必要這樣,花費多不說,還顯得太張揚,不過是一個秀才而已。”
張耀祖有些不高興這個說法:“啥叫‘不過是一個秀才而已’你可是咱村獨一份,那秀才又不是滿村遍地走。人家說了,秀才也是官老爺,見了知縣老爺,就可以站著跟他說話。這得多威風呀。”
張小北看了看父親,接著又說道:“爹,你可別忘了,張小寶過兩天就從監牢裡回來了,到時你宴請大家請不請我爺奶大伯?”
張耀祖猛然想起這茬,整個人頓時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於是,張家辦流水席的事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不過,宴請他們家的那幾家的人情他們還是抽空還了。
又過了幾日,張小寶被張富貴從監牢裡接了回來。張小北沒去看,但是聽小葉和小多說,張小寶此行被折騰得夠嗆,整個人瘦了不少,屁股上、背上、臉上傷痕累累。江氏見此慘狀不免又是一番哭天搶地的,聽說她還明裡暗裡罵三房來著,這次羅氏和老張頭終於說了句公道話:“你自個生出來的謬種,還好意思去罵別人,省省氣力吧,別再丟人現眼了。”
江氏不敢杜氏自從難産之後性情大變、喜怒無常,小葉也逐漸長大,人有主見不說,嘴上也不饒人。
就連那個四歲的小多也不是個好惹的主兒。有時江氏做得過份了,她就學著羅氏的口吻勸道:“省省氣力吧,別丟人了。”江氏氣了個倒仰。張小寶要沖她發火,她就站在院子裡氣他。
張家老宅整日裡是雞飛狗跳,亂糟糟的。沒幾日,羅氏就病倒了。在生病的這段日子裡,她回想起這半生的種種,想起小寶和小北兩個孫子的事。她在想,老張頭沒事也在想這事。
老兩口愁眉苦臉地說著兩個孫子的事。
他沉默了半晌,對老伴說道:“他奶,咱承認也罷,不承認也好,咱們到底還是看走眼了。唉……”
羅氏閉著眼睛不說話,好半天她才擠出一句:“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早察覺了,但是老三媳婦那個態度,還有小北對咱們的冷淡,讓我的心也涼了,兒媳婦孫子不親近我,難道讓我上趕著去親近他們?”
老張頭難得說了句公道話:“其實仔細想想,咱當初對他們的態度估計也讓人心涼。”
羅氏哼了一聲,“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反正老三一家這麼對咱就是不對。”老張頭也不說話了。
羅氏這一病,胡氏和張耀祖少不得要去看她,張小北礙於情面也不得不去。一家三口都去了羅氏房裡,說了一會兒話,羅氏就找了個藉口把兒子兒媳婦支使出去,單獨留下張小北。
羅氏半靠在枕頭上,頭發散亂,面帶病容。
她拉著張小北的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小北呀,你哥這次真做錯了,他罰也受了,打也捱了。可他到底是你大伯的唯一一棵獨苗苗,咱們老張家人丁不旺,就只有你們兩根苗苗,你們兄弟若不團結豈不是讓人笑話?”
張小北說道:“奶奶,這不是我想不想兄弟團結的事。你說出了這樣的事讓我如何團結?”
羅氏長嘆一聲道:“你哥年紀小,又受了旁人挑唆,他這次是真長教訓了。”
張小北很無情地揭穿真相:“奶奶,潘掌櫃的都告訴我們了,說是小寶挑唆高明禮的。”盡管高明禮也不是個好東西,但也不能把責任都推到人家身上。
羅氏見這方面說不通,只好從另外一方面著手:“乖孫子呀,你不為你大伯你哥著想,也得替自己著想呀,你想想,你將來是要進學為官的,戲文裡不是常說齊家治國啥的嗎?你要是連家裡的事都處不好,外人怎麼能信你?朝廷怎麼能放心給你官做?”
張小北心說,這親情綁架不成,還威脅上了。他才不吃這套,他稍稍一想,便用平靜的語調說道:“可是奶奶你怎麼不想想,小寶這次敢給我下瀉藥,下次是不是就敢給我下毒藥了?我若是再姑息縱容他,別說什麼進學為官,說不定連我這條小命都沒了,我命都沒了,那些官位名聲還有什麼用?”
羅氏見張小北油鹽不進,心中不由得有些惱怒。她微微喘了口氣,想指責又不知如何指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