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不是在正確的時間裡,可陸澤林卻突然回想起了他與蘇星宇最初見面的時候。
當時具體所處是何場景,周圍又是哪些人,他都記不清了——甚至要說蘇星宇那時的模樣如何,他也回憶不出細節。他只記得大概,只記得腦海裡所留下的印象便是蘇星宇很奪人目光,在人群裡,尤為清亮。
就一點,蘇星宇的雙眸裡缺少一些光。
可那是什麼光,陸澤林也說不清楚。
他只是覺得,蘇星宇的雙眸應該要有一道光。
他想成為蘇星宇眼裡的那道光。
陸澤林在蘇星宇的病房前坐過了一整夜,困到眼皮睜不開,思緒迷迷糊糊也分不清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的時候,突然看到一道光墜下。
猛地睜開了眼睛。
蘇星宇多年前的模樣浮現在了他的腦內。
他站起來,走到病房門前,看著還陷於昏迷未醒的蘇星宇,內心跟大腦一樣,是一片空白。
已是淩晨四點,這時距離蘇星宇從手術室出來已經過了十個小時,也是陸澤林知道真相的五個小時。
陳郅皓對他已經是閉門不見,後來陸澤林也找不到他在哪裡。將真相告訴他的人是葉未眠。
他們坐在蘇星宇的病房外,陸澤林已忘記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聽葉未眠講這些事情。
葉未眠道:“他來香港找我,只是為了將自己改造成為一具能懷孕的容器。前後五十多針,針針都能讓他痛到昏過去,可他硬是忍了下來。前兩天他根本不能動,不說一動已經變得脆弱的面板就會受傷,其實他已經痛到動不了,但他就是這麼撐了下去,我真心佩服。”
葉未眠還道:“他的身體情況並不允許他這個階段懷孕,說實話,最初查出懷孕的時候,星宇自身的健康情況就是個大問題。可孩子不能流,為什麼,因為為了能懷孕,他的身體結構變得特殊。偏偏他肚子裡的生命求生慾望極為強烈,寧可耗盡蘇星宇也不願放棄來到這個世界的機會……也許我該為這部分的情況負責,畢竟是我將星宇的身體變成這樣……可我也沒想到,另一個生命會先需要大劑量的藥毒死才能流掉……如果星宇的身體能承受這些藥,流了對他其實更好,但星宇的情況就是停在一個流了不行,不流也不行的程度。沒辦法,我們花了很久,星宇的情況才慢慢好起來……你見到他的時候他若無其事,可你能想象幾個月前,他一直在床上半昏迷著嗎?”
葉未眠繼續道:“這段時間來,星宇沒有一天不是被這個孩子折磨著的。哪怕他只是稍微有點情緒,孩子就能鬧到他不舒服幾天。我看著他,既期待自己投入了大量金錢時間的實驗能得到實現,卻也承受著拿活人身體做如此試驗的自責。在星宇身體稍好一點的時候,我猶豫過要不要向他提議還是將孩子流掉算了。只是看著他滿眼都是期待的模樣,我無法將這種話說出口。如今孩子沒了,或許我該為自己的損失惋惜,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替星宇鬆了口氣,至少現在,他不用再受這個孩子帶來的折磨了。”
葉未眠最後道:“這些是星宇不願意告訴你的事,我多嘴忍不住說了。我也無心對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指手畫腳做什麼評價,但我以星宇朋友的身份向你建議,至少這段時間,請你好好對他。不然,只要星宇向我開口,我就會盡全力幫他。”
知道這些事情後,陸澤林的第一反應其實是生氣。他生氣蘇星宇揹著他竟對自己的身體做了這些事情,還一點聲色都不肯透露。他想起蘇星宇從香港回來的時候,在家休息了好長時間,還撒謊騙他……蘇星宇寧願撒謊騙他,都不願意把真相告訴他……
可第二反應卻是高興。陸澤林再怎樣都沒有想象過有一天自己跟蘇星宇會有孩子,他們兩個人竟然也能有孩子。他們兩個都是男人啊,兩個男人竟然能生出小孩,這多荒唐,又多不可思議。
但到了最後,生氣也好,高興也好,不解也好,期待也好,都被一層濃過一層的悲傷遮蓋。他們的孩子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竟被他間接害死了。
他因為嫉妒,因為憤怒,因為不能接受蘇星宇只想著離開自己,竟然對蘇星宇做了那樣的事情。
當蘇星宇撞在茶幾上疼得眼淚直流時,他到底是有多狠毒,才能做到繼續對蘇星宇惡言相向而不是選擇關心他。
他一直都覺得小孩子吵鬧煩心,又因為確定與自己相伴一生的會是個同性,所以早就做好一輩子沒有小孩不要小孩的打算。
可當他聽到原來他跟蘇星宇也會有小孩時,他跟蘇星宇就有過一個孩子時,他還是有一絲高興激動的。雖然幾乎不可察覺,但陸澤林的心情在那瞬間恍然大悟——原來要是他跟蘇星宇的孩子,他還是很喜歡,甚至是很期待的。
只是,已經沒了。
兇手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