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然知道至今仍心心念念,再愚蠢可笑不過。可他放不下——他早就,放不下了。
“此前種種,你待我,全是……假的麼?”他不敢再看陸行川。他既羞恥於自己的卑賤,又羞恥地、卑賤地、不死心地,仍有期待。
“便是你全部的好,關心,都是假。雨天你便比往常沉默,還有,你那麼怕冷,你說……那次你說想家,這些……也是假的嗎?”心頭濕意,臉上濕意,終於清晰。李穆然以為是自己終於哭出來了,愣怔了一會兒,才看見天色忽而暗淡。
下雨了。
陸行川的聲音飄飄渺渺,有模糊的距離感和清晰的冷淡。
“你便當,是大夢一場罷。”
持續的,輕微的,漫長的疼痛中,李穆然漸漸失去了意識。他下意識的仍想拉住陸行川,想讓他的行川別走。
可他不敢。他不再有資格。
29
揹著李穆然找到醫館,留了銀子將人扔下後,陸行川一時也沒了去處。凝碧宮是不該再回了。頂多等他安頓下來,正經去向師父辭行,除此之外,以後都莫在與凝碧宮有牽扯比較好。
偌大的陸家尚且會因為絕世的劍法而遭人覬覦,更何況是他孤身一人。今後行走江湖,恐怕難得平穩。陸行川自己,於生死倒都沒有常人應有的看重,但徐正是他恩師,凝碧宮在他失去一切走投無路時庇護他。這兩者於陸行川,有特殊的意義。
無論何事,他不願牽連凝碧宮。
正在雨幕中慢慢地走,熟悉的寒意從身體深處漫上來。陸行川習慣這份寒意。他於這寒意中反複回憶逝去的父母,笑得像哭的小婢女,爛草垛。仇恨或許是這樣的感情,在它還是目標的時候,這感情總是那麼新鮮。可到目標已達成,恩仇已清算,這份感情便迅速地蒼老、枯萎。
陸行川想或許要不了多久他就再不能清晰地體會自己當日的心緒。他不清楚該不該為之開心。十年,他只想著怎麼殺死沈忘天。如今他不清楚很多事。
也不那麼想搞清楚。
“行川?行川!”循著聲音看去,陸行川便看見徐澤站在雨裡,滿頭汗水與水滾滾留下,一勁兒向他跑來。
“我說過別來……”
“你別氣你別氣!”徐澤趕緊一氣兒說下去,“我查到八大門派大隊人馬往武林盟去了,擔心你會出事。可我趕到武林盟的時候你已經走了……行川,你終於……”他本想說“你終於得償所願”,一時卻梗住了。
他又想起當日陸行川趕他走,口口聲聲不會回凝碧宮。他知道陸行川身負血海深仇,他知道如今他該為陸行川高興。
可他就是高興不起來。
“行川你……我……”他想說他如今也在努力,要混出自己的名堂來,叫陸行川今後事事能指望上他。可這許諾,於陸行川,想來也只是空話。
他想說無論陸行川今後往哪裡去,他總是願意跟在身後的。可這於陸行川,恐怕更是麻煩。
眼前人滿臉的熱氣很快要被雨水全冷卻,變冰涼。陸行川大致能知道徐澤在想什麼,想要什麼。
拒絕的方法他試過夠多了。如今,若實在不行,他只有……向師父坦白,向師父請罪。
“什麼你你我我的。”陸行川很是清淡地笑了,“如今我要做的事情終於了結,該去見過師父了。”
“你、你是說,行川……你還會回凝碧宮的對不對?”
“師父撫養我十年,如今哪裡有不回去的道理?”陸行川擼了一把徐澤濕透了的腦袋,又很是嫌棄地甩甩手,“不早了。這雨暫且也停不了了,你陪我先找地方住下。”
“好!”徐澤歡快得過分,一把摟過陸行川,便掀開自己也濕漉漉的外袍把人整個兜住。雨水冰涼黏膩。他身邊有陸行川,心裡便有一顆太陽。
穩定而熨帖的熱度傳過來,陸行川斂了笑,眼底是覆滿新雪的荒原,心境敞敞亮亮。
徐澤足夠好了,而他其實也心知,對不起師父也好,今後自己將面臨的危險也好,是理由,卻不是多麼重要的理由。
徐澤足夠好了,陸行川只是,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