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凝碧宮在整個中原武林的名聲,頗有些妖魔化。徐正為人算得上磊落,行事卻頗有些放誕。他早年漫遊山川,身邊很是收攏了一批怪人。凝碧宮成型後,也不聽武林盟號令,也不與中原武林諸多門派結交。偌大一個凝碧宮縮在中原武林的邊緣,幾乎在正道與邪道之間遊移。瀟灑是自然,不太招人待見也是自然。
陸行川至今所做樁樁件件,不想牽扯上凝碧宮是自然。就是徐澤在外行走,把自個兒老爹的名字報出去,恭敬忌憚是能收到一些,真正被當做名門正道出身被對待,是不會的。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沈天忘喉間的血洞,便會作為陸行川極其耀目的戰績,叫這少年人就此揚名。但不是現在。
陸行川二人並不多麼急著回凝碧宮。徐澤自然樂得與陸行川單獨相處,越久越好,至於陸行川,這十年,他心裡都只想一件事。現在這一件事完成了,周遭人事,好像瞬間變清晰,卻也瞬間變陌生了。
他想他還未曾有過如現在這樣的閑心,看清楚晴空下沾水的松枝,如天成的劍刃,卻有些柔軟。
“行川?”徐澤提溜著醬肘子在陸行川面前晃了晃,“吃不吃呀行川?”
陸行川眨了眨眼,只覺得視野雖清晰卻遊移。說實話他一直記不大清楚徐澤長得是什麼樣子——他一直也記不大清楚身遭大多數人長得什麼樣子。
在凝碧宮,徐正手下奇人異士多,長相奇形怪狀的人更多。陸行川大可以憑借面上油彩的顏色,青面獠牙,頭上生角來一一辨認身邊人。而徐澤,自然就是少數的,五官清清楚楚擺在臉上的人。可如今他不在凝碧宮了,有時候徐澤站在他面前,對他說話,陸行川還要費心辨認一下,是這個人沒錯。
“吃啊。”陸行川直接就這徐澤的手,咬了一口醬肘子。他嘴裡塞著食物不好再說話,就聽徐澤在他面前上躥下跳,樂此不疲提及各色瑣事。最後只見那人舉著肘子氣勢洶洶靠近陸行川。肘子、徐澤、陸行川,彼此構成奇特的凝望。
“行川弟弟啊,”徐澤長籲短嘆,“世上壞人多。你可千萬不能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啊。”
“也就我給你的安全一點。”他補充道。
嚥下嘴裡道肉,陸行川忍不住笑了。他推了推徐澤的手腕,把肘子的凝望和徐澤的凝望都被他推走了。“我如何知道,你就不是壞人了?”
“我當然不是壞人啦!”徐澤好似很把這話當真,急急的便開始指天畫地,“真的。我是好人。”
陸行川笑得止不住,徐澤像是才反應過來,放下肘子就想往人身上撲,又是慫又是憤憤。他既不敢摟陸行川的腰,更不敢捧陸行川的臉,一雙油手就拽著陸行川的衣擺,很是不要形象地晃了晃。
“我……我不是壞人的。我就是壞人,也打不過你啊。”他似乎就此想到臉一個極佳的辯白理由,“對啊,我要是壞人,你可以打我打到我聽話——你不打我我也很聽話的。”
這話說得便有些過了。陸行川沒想到兩句玩笑話能把徐澤逼得說出這種話。他不欣喜不感動,只覺得有些煩躁。他抬起手,在徐澤額頭上輕敲了一下,有些疲憊地說,“好了,放手。”
“行川你……生氣了?”
“聽話,放手。”
衣擺上一團油漬,徐澤自告奮勇要替他洗幹淨,又疊得整整齊齊還給他。這感覺真的很微妙。如今正經事終於完成,陸行川有了閑心細細咀嚼這種感覺。
無論心緒如何,旁人幫他護他,待他好,都是實打實的。陸行川仍然相信徐澤待他有意,是為某些幼稚的不服。但動機如何並不減損行動本身。他也清楚自己對徐澤無意。世事如初見的畫卷緩緩在他眼前展開。他還有太多不瞭解的事情,可以去漫遊,去探索。
但徐澤不在其內。徐澤太熱乎了,不夠有趣。
只是總歸,師父、徐澤、凝碧宮,他該報答他們的。
31
途經崆峒派地界時陸行川又見到了陳誠。他,連同曾經的武林盟弟子,不少都已經四散拜入各大門派。陸家劍法對天資悟性對要求極高,當年沈天忘也只教給了李穆然一個人。如今沈天忘雖身死,他的弟子們,論武功,大多也是江湖上數得上的才俊。但凡只想求一個去處的,總有去處。
如今說來,可以算是故人了。陳誠看著陸行川,神色躲閃,也不像憤恨也不像悲傷。確實,憤恨悲傷,在他心中都不明顯。
他覺得羞恥。
“行川哥……”他見陸行川止步,便不好再裝看不見,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