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忘持劍站在那裡,便有狂暴的劍勢幾欲透體而出,令人膽寒。他劍尖點地,斜睨著陸行川,“二十年後,或可一戰!”
“如此,晚輩便來送死,送前輩,一個十年前錯過的,斬草除根的機會,如何?”陸行川持劍如稚子,虛虛指向沈天忘,既不顯出經受輕蔑的惱怒,也看不出仇敵在前的憤恨。
“小後生,江湖很大,莫太狂妄。”沈天忘搶險欺身向前。言語間他便已刺出七劍,每一劍都直逼陸行川身上各處要害,避無可避。“便是我得到的心法有缺又如何?我沈天忘三歲習劍,弱冠獨步天下。我得陸家劍法後的十年參詳,豈是你能比得?”
攻勢來得快,李穆然甚至已經已經來不及上前替陸行川擋下。他看得目眥盡裂,陸行川卻不慌,不躲。
一劍。陸行川只出了一劍。
那一劍不快。甚至,看起來慢到了極點,卻擋下沈天忘致命的七劍。
盡碎。
那七劍的傷痕,如今竟全落在沈天忘身上,而他委頓在地,距咽喉半寸處,正是陸行川的劍尖。
“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沈天忘似是看不見近在咫尺的利劍,有些癲狂地自語,“陸家劍法在我手,才是真正無敵的劍法!不可能!不可能!”
“世上自沒有無敵的劍法,也沒有無敵的心法。心法有缺,能拖慢你的進境不假,但確實不足以叫你落敗。你閉關體悟心法完滿之道,然而就算當年叫你拿到完整的劍譜,陸家劍法,你也永遠修不到完滿。憑你,越是體悟,心境越蕪雜,劍招越不堪一擊。”
他想起父親教他讀書習字,正心誠意,與人為善。原本他以為這是父母不準備讓他習武,後來他劍在手中,劍懸心中,才曉得父親的深意。
“陸家劍道,是至誠之道。”
陸行川忽然苦笑——話說得再漂亮,至誠之道,他自己,又何嘗會有修到圓滿那一天?
“可笑!”沈天忘強撐著想起身,竟不畏劍,不畏死,“可笑至極!黃口小兒也在我面前妄言劍道!無謀算,不心狠,沒有源源不斷的人血喂劍,哪裡能得至強劍道?”
“我何必同你爭辯。若此時此刻你輸給我的劍,便是至強劍道,那便隨你吧。”陸長生似笑非笑地劍尖微挑,像是出了一劍,又像是收回了劍。
沈天忘四肢經脈,便已被挑斷了。
“陸家在十年前被你帶到了結局。現在我帶你,去你的結局。”
26
陸行川同李穆然帶著沈天忘出現的時候,武林盟全數弟子,八大派此次前來的人手,都還等在原地。莊秋月看著面目慘白的大師兄,身受重傷的師父,驚懼得說不出話來。
那崆峒掌門迎向陸行川,眉梢眼角,喜意再遮不住,“陸少俠果真言而有信。此次陸少俠為我們八大門派,為全武林,除一大害,我們……”
“不必多說。”陸行川拉起手腳筋皆斷的沈天忘。那人臉上無恐懼,也不剩什麼憤怒,就這麼軟癱在陸行川身上。
“現在大半武林正道都在場,可作見證。十年前陸家滿門被滅,真兇始終沒被找到。”陸行川先是掃視在場諸人,然後看著沈天忘,目光平靜如死水,“我陸家上下的性命,算在沈天忘沈盟主,同你手下的人身上,你可有話說?”
“你覬覦陸家劍法,搶奪到手後,自己習練、傳授弟子,你可有話說?”
“如今你腰上佩劍,是我父親,陸氏家主之物,你,可有話說?”
他每說一句,在場眾人的呼吸急促一分。到陸行川話音落下,眾人看向面目死寂不見分毫憤恨的陸行川,和麵色晦暗不明的沈天忘,紛紛屏住了呼吸。
沈天忘手腳無力,幾度想推開陸行川站立,卻最終腳下一軟,癱倒在地。他就這麼癱在地上,滿身汙濁,卻忽而狂笑。
在沈天忘手下,武林盟做大十餘年,縱使如今已到末路,他自己也已經形同廢人,八大門派諸人,此時卻忍不住心有餘悸。
那是猛虎到末路的哀哭——作狂笑姿態的哀哭。
“人是我殺,劍譜是我拿,劍是我奪。正是我!”他費力地抬起頭,在場所有人都不值得他一瞥,他只看向陸行川,成功叫他落到這地步的陸行川,“正是我!是又如何?”
“自是,殺你。”陸行川低下頭,同他的仇人對視,眼裡沒有大仇得報的欣喜,甚至沒一點重擔卸下的解脫。只是平靜——一如今日之前的每一天。“我自有大把說辭可以唾罵你,激怒你,羞辱你,可沒必要。你不過是輸了。”
“而今日毀掉武林盟的陸行川,同當日毀掉陸家的沈天忘,又有多少不同呢?”最後的字句,輕得幾近嘆息。在絕對不合時宜的嘆息中,陸行川劍尖微點,貫穿了沈天忘的咽喉。
他大仇得報。從此世上,已無他不得不做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