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事情塵埃落定只在倏忽之間。莊秋月拖著一身傷退到李穆然和陸行川面前的,武林盟最外層的防禦佈置幾乎全被攻破了。
“師哥!這群人像是知道我們的人手安排一樣,直往薄弱處攻來。我懷疑盟裡有……”“內鬼”兩個字在她嘴裡滾過一圈,又被嚥了下去。
李穆然面色晦暗不明,似乎對武林盟正遭受的攻擊,對莊秋月的話,都毫無反應。而陸行川——陸行川!
陸行川站在一邊,最好的日光透過窗戶鋪在他腳邊,襯得他整個人安靜光輝,纖塵不染。而他手裡,正把玩著李穆然的佩劍。他動作稚拙,如未曾習劍的幼童。劍鋒無銳氣,眼底無殺意。
“師哥……行川?現在怎麼辦你們說話呀!”
“你說的……只要你現在否認我便相信,我總是相信的。行川,你方才是開玩笑的對不對?你不該開這樣的玩笑。”李穆然似乎分毫沒察覺到莊秋月的焦急,只想向陸行川要一個答案——再要一個答案。
“武林盟內外守備,我日日在你身邊,看的記的,便是這些。也確實是我向八大派洩露。事已至此我自然無可解釋。”陸行川仍細細端詳著手中劍,將劍鋒用目光一寸寸拭過。
“行川……是不是因為我,是不是,你還是怪我……?”李穆然緊緊扯著胸前衣襟,說到最後只剩氣音,“我自然萬般對你不起,可我是……”
這痛苦很好地沖淡了緊張氣氛,生死存亡場景瞬間變作痴痴纏纏的滑稽戲。事情是自己做出來的,誤解是自己有意造成的,陸行川也沒臉嘲笑李穆然傻。
事情到這一步,他既感激李穆然,又為自己下作的行為,有些可憐李穆然。
偽善些說,若有機會,他願意向李穆然說明全部真相,願意任李穆然怨恨報複。但不是現在。
“你曾說過要帶我去見你師父。現在,帶我去吧。”他持劍上前,靠近到足夠對李穆然一擊斃命的程度。“八大派自恃正道身份,暫時不會要你們盟中人性命。他們答應我前來時,便問我要了相應的大義名頭。”
“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帶我去吧,穆然。你答應過的。”劍光映著陸行川的面容,他笑了一笑。
“是啊,我答應過了。”某些天長日久存在於李穆然身上的東西——矜持啊堅守啊,好像忽然便被抽走了。他似乎不再對武林盟的現狀感到擔憂,也不執著於探明陸行川行事的緣由。強敵環伺他不怕,眼前劍刃他不怕。
“我答應過的,不會食言。”李穆然走上前,輕輕執起陸行川的手,“我們去見師父。”
“師哥你瘋了!他已經承認了是他引來八大派圍攻,你還帶他去找師父?師父閉關久久未出,你就不怕他會對師父……”
“秋月,”李穆然回過頭,回望莊秋月,回望武林盟。“對不起。我答應過行川的。”
莊秋月愣在當場,看兩人遠去的背影。外面的動靜已經漸漸弱下去了。果然如陸行川所說,八大派的人手控制住整個武林盟後,便不再多行殺傷。李穆然不在,莊秋月便是再慌再亂也該主持大局。她按下心中全部憤怒不解,走出去。
“武林盟與八大派一向同氣連枝,共執武林牛耳。如今,我武林盟需要一個解釋。”她按劍迎向領頭的崆峒派掌門,面目堅硬鋒銳,處弱勢而不顯弱勢。
“自然。”崆峒掌門含笑道,“我等此行至今,未殺一人,原本也是來向武林盟——向沈盟主,要一個解釋的。十年前陸家滅門慘案,卻原來是他沈天忘,欠了全武林一個交代。”
未曾想到崆峒掌門會突然提及陸家滅門,莊秋月心中也是莫名。她不肯墮了其實,仍平靜地看向崆峒掌門,“便是師父如今閉關未出,堂堂武林盟主,難道就可以這樣任你們無憑無據地汙衊?”
她既搬出沈天忘閉關,又強調盟主身份,心中總歸還是存一點拖延此事,叫這些人暫且退卻的奢望的。這十年,莊秋月在江湖上行走,從來也沒聽說沈天忘和當年陸家的事聯系在一起。她該相信是八大派的人平白汙衊的,但她又想起了陸行川。
陸家……陸行川……
“如此,是不是汙衊,我們便等沈盟主親自來分辯清楚吧。”
25
沈天忘閉關所在清幽雅緻,不像武人修行地,倒像文人隱居去處。外人自然難打擾武林盟主閉關,但李穆然是他大弟子,便有辦法進去。李穆然始終握著陸行川的手,雙手穩定,步伐穩定,任何煩擾愧疚都不縈他心。
“師父。”劍光在他面門處堪堪停住。
沈天忘看見他,眼神從昏昏沉沉變作清醒。“不是說過無事莫來找我嗎?又出了什麼事?”
他同十年前有些不一樣了,陸行川想。他於是抬起手,手指疏疏地並著,從指縫看出去,沈天忘的身形清晰破碎,同當年從草垛裡看去的,一樣。
他終於站到沈天忘面前。
“晚輩,陸行川,知道前輩為劍道心法有缺所苦。”他放下手,明明白白,看著沈天忘,“晚輩手上,有陸家劍法,完整的心法。”
“你……”沈天忘狠狠皺起眉,低頭仔細端詳著陸行川——從這少年人身上,果真隱隱有當年他交手過的,陸氏夫婦的影子。他看過,竟大笑起來,“我原以為真正斬草除根,不留後患,不想,還是走漏了一個。但是小後生,你忍功太差,來的太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