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不喜歡自己的人表明心跡那不是告白,而是決裂的宣告,是失去一個朋友最尷尬的方式之一。這種方式讓自己騎虎難下,也讓別人看輕自己,一點也不幹脆豁達。所以,不要為了自己一時的爽利舒坦就去傾訴相思之意,這是一種不成熟的行為,也是一種給對方負擔的行為。兩個人要真是生來就有交集,不用這樣複雜的方式,自然會相遇。以後的歲月裡,我學會藏好自己的心跳和歡喜,有多熱心與你也不主動,喜歡你本來就是對你無形的打擾,也是一種無禮的冒犯。如果你也喜歡我,這個說法就另當別論了。畢竟,兩個心意相通的人很難遇見,為了你我也會放棄謹言慎行,做一次開口先說,侵略私域的混蛋。
“書給你。”我拿了之前借他的作文書,夾著紙條露出一個小角還給他。我始終未敢抬眼,不用看我也知道他的眼神又變得深邃幽暗。蘇岑應該不傻,這麼明顯的邀約他不會視而不見吧。我懷著忐忑返回座位,被自己死命遏制的心意想要沖出五髒六腑,所有顯而易見的歡喜和難以啟齒的喜歡都想要一股腦兒說與他聽。平時和他說話沒有這麼強大的後遺症啊,怎麼心跳加速外帶著捉筆的手都顫抖不止,試捲上的筆記歪歪扭扭。江夢婕瞥了我一眼,我心虛的看著微微晃動的書堆,撓著鬢角低聲笑道:“有點餓。”江夢婕笑了一下,我才知自己這句話讓人浮想聯翩的同時還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未出口道明的情愫總讓人充滿鬥志和希望,我以為喜歡一個人沒有什麼不對,向他吐露自己的心聲也時機成熟之舉。畢竟,從我正視這份不應該破土而出的心意時,我才明白喜歡他是我逃不過的劫數,也是我必須面對的結束。從我和他互看生厭的那一刻開始,命運已經展開大手輕輕的撥動著所有人的心絃,發出強音的最終被折斷,而像我如此小心翼翼,卑微隱藏的弱音還未消散。經過長久的思量,我還是不能清醒神志,還是卑鄙陰暗的想要靠近你,哪怕演戲哪怕謊言,為了你我情願變得不堪。或許,我原本就不堪,但是誰叫你的出場方式那麼與眾不同呢。雖然他的感情歷程不是一張白紙,雖然他也對我很過分。可是,我還是很犯賤地喜歡他,好喜歡的眼睛,好喜歡他的濃眉,他的紅唇和皓齒,他單肩挎著的書包,露出校服的骨節均勻的手指……還有,他滿腹的才華和安靜坐著的樣子。喜歡讓人變成愛幻想的痴兒,選擇性的規避了所喜之人身上的缺點,盡管那些缺點顯而易見。我心潮難平,一浪高過一浪的忐忑不安,沖淡了理智沙灘的痕跡,慢慢褪去的理性讓我沉在歡喜的海風中,想象著他滿眼笑意的樣子,多美好……
萬一會失敗,我也能承受他給的不快。在告白之前,我們都想著最壞還能做朋友,沒有什麼理由能阻擋我們作踐自己的步伐。心跳慢慢恢複到正常速度,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心又提到嗓子眼。不管他在多少人的擁擠裡,我一眼就可找到他,這是為什麼?倒地的蜜罐溢位芳香漫過心房,所有的苦澀都被掩蓋。人總是喜歡蒙騙自己,誰叫真相來得太過刺激,溫和的方式總是叫人容易接受。我想起那次和於雪瑤沒有回家,放假時候的寢室人少的可憐。寒冬的冷氣鑽進縫隙,暖氣燒的差強人意。我裹在被窩裡,吃著雪糕抱著小說,看了一眼於雪瑤,抱著一隻藍色的海豚笑得像折了腰的柳條。“哎呀呀,我的清風……”某人毫不知羞的對著一隻不會說話,性別不分的海豚喊著心上人的名字,酸出我一身雞皮疙瘩。“這個雪糕好難吃啊……”我慢悠悠的說著,大雪封山交通阻斷帶來的不爽心情讓我只能認命的窩在寢室裡。“是不是蘇岑的手套彌漫著一股臭味?”她牙尖嘴利的回道,“你怎麼知道啊?楊於氏同學。”被我打趣的她顯然很滿足這個稱謂。“梁炎,你喜歡蘇岑嗎?”兩個同性總是喜歡悄悄討論另一群異性。“哎呀呀,我的蘇岑哥哥呀……”我學著她的樣子,抱著兩只大白兔打趣道,我不敢讓人知道我的心思,畢竟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現在我想光明正大的說給你聽,你準備好了嗎?蘇岑,心裡默唸著那個名字,幸福感充斥著四肢百脈,呼之欲出的心跡被我生生壓住在心髒的最深處,砰砰跳動著,經久不息。課間,唐宋又過來騷擾我,我壓住了想要收拾她的心思,坐在位置上轉移了話題。不經意向後面的窗外看去,蘇岑望著我,眼裡盛著我看不透的意味,我不好意思的趕緊轉頭,下意識的吐了一下舌尖,心又開始狂跳不已。
終於熬完三個晚自習,我假裝淡定的走出教室,偷偷瞥了一眼蘇岑,卻不見他在座位上。應該是去等我了吧,難道他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我到底有什麼事情嗎?我快步下樓,恨不得馬上穿過眼前的人群。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捋了捋耳畔的碎發,希望自己能和他站得更加近一些吧。蘇岑,你是喜歡我的吧,我不斷地問著自己,給自己加油打氣。我行至噴泉邊上,幽暗的燈光默契的掩護了我臉上羞赧的神色,我拿出兜裡的小木梳理了頭發,心裡默唸著想要表達的臺詞,卻是每一遍都不重樣。怎麼會這樣呢?我索性放棄,到時候就臨場發揮吧。梁炎加油!蘇岑,我要做你的知己,你小子就等著我來給你幸福吧!我給自己加油打氣,女追男一層紙,我想要自己去捅破這朦朧的關系,我不喜歡模糊和遮掩。有什麼想法一定要說出來,現在的蘇岑一定很需要安慰。我調整好自己的語調,過快的心跳讓我微微發顫,以前上臺唱歌第一句總是像哭一樣,我已經得了經驗。深呼吸一口初秋微涼的空氣,保持著最溫婉的笑容,想要展露給某人。原來我不用勉強自己也會變成自己曾經嗤之以鼻的樣子,我覺得扭扭捏捏的女兒家做派,現在自己竟然模仿起來。還是女孩子一旦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就會變成他所中意的樣子,且無悔堅定。女為己悅者容,士為知己者死。原來我身體裡拄著另一個自己,在需要它的那一天會自動顯現。我行至操場,只有一個角度射來探照燈的光亮,但足以看清周圍的大致狀況。那燈光穿過田徑場旁邊的柵欄,散向周邊林立的平房。我尋覓著那個爛熟於心的身影,心裡百味雜陳。快要提到上陣,我卻生了退縮之意,我這樣醜陋的人怎麼會妄想給別人支撐呢?城市和農村的孩子,真的能做朋友嗎?再想起宋婉婷那天的話,我心裡又生了憐憫。那樣心高氣傲的人,現在一定很受打擊吧。我大腦思緒飄飛,眼神搜尋著每一個適合告白的角落,終於在被高高掛起的探照燈底下看到他。這麼刺眼的地方,他還真是會挑啊。我抿著嘴角的笑意,盡量優雅端正的走過去。
他垂頭站著,未聽到我被跑步的同學所蓋過的腳步聲。“你怎麼走得那麼快啊”我欲蓋彌彰的問道。“你怕老幹部抓現行……”他心情似乎很不好,啞聲道、我一時不知怎麼接話,尷尬的笑著。“現在我不怕……”話未出口,我已經羞得聲音低到塵埃裡。“不怕什麼?”他隨意接話,沒有仔細思量我的話意。“蘇岑,我不怕別人怎麼看我和你,我不怕被班主任抓現行。只要能陪你履霜踏雪,沐風浴雨,我什麼都不怕。其實我不再討厭你了,真的……”我還是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大膽,站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我自慚形穢的恨不得一頭栽進地縫裡。我還是沒敢說喜歡他這樣露骨的話語,我也只能說到這裡,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定定的看著我,眼中盛滿驚奇,一語不發,氣氛尷尬的嚇人。“我知道你家裡最近有事,你心情不好,我看著你那樣,我心裡很不好受。我知道自己脾氣不好,長得也不好看,但是我希望能給你一點點力量,陪你度過難關……”我不知道他的眼神意味著什麼,我只好似機關槍一樣噠噠的說個不停,只要他給我一個肯定,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家裡有事?你聽誰說的?”他不禁笑著問我慌不擇言的話語,我明知不能告訴他這話出自宋婉婷之口。沒有回應,卻問這個,他是不是傻?我心似冬日的江河,深處流動著期許之水,面上已經覆上冰塊。“梁炎,我沒懂你的意思,你是說……”他遲疑出口,我鼓足的勇氣已經洩了一大半。對著他說了半天,他還是不懂我的心意,是真不懂還是不想懂?“沒什麼,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別當真。”我冷了語氣,想要扳回一成。心裡嘲笑著自己的多情,第一次親手下賤了自己。“梁炎,對不起。”他輕聲說道,我背過身子看見遠處隱在黑暗裡的山峰,悽涼的心境就像一夜入了寒冬。“不用說對不起……”心痛沒什麼了不起,我聲音略顯沙啞,每次想哭之前總覺得咽喉像被人扼住。“以前的事情我知道你很在意,當然,我也沒忘記。所以我一直想要彌補你……”原來如此,只是想要彌補絕無喜歡之意。我扯著嘴角,揚起難看的弧度,以為能騙過自己,剛才的所有話語全是我玩心大起。“你不用彌補我……”這世上的傷害沒有彌補一說,疤痕永遠不會淡去,剜了那塊壞肉,還會有新的印記誕生。“梁炎,你這樣的女生很難得。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該回去了……”不知真假,我已無了細聽他話語的心思,這一次的難過來得更加明顯,憋在心裡的悶疼找不到出口,我隱在自己的影子裡,想要藏起惱羞成怒的臉面。真的丟人丟到黃河畔,奔流到海不複還。女追男一層紙,都是屁話。我這樣的人還貪圖溫暖和陪伴,真是異想天開不知羞恥。我在心裡恨恨的數落著自己,罵遍了所有的毒話,只想就地死去。我揹著身子點點頭,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也不敢直視自己漸漸發熱的眼眶。我還是一下就能聽出蘇岑的腳步,這一次是離去。我低著頭,咬住嘴唇,顫抖的肩膀昭示著我的可悲處境,心裡告訴自己要是再在蘇岑滿前露出柔弱的一面,要是再喜歡他,就詛咒自己一輩子得不到幸福。溫暖馨香的懷抱環住我臉上流下的熱淚,我才驚覺自己被人看見了不堪的一面。露出的半邊耳朵聽到某人停下的腳步,我才知道身邊的這人不是蘇岑。我錯愕的抬眼看著高出我許多的那人,燈光投到他額前的碎發上,遮住他的濃眉大眼,露出的紅唇皓齒似祈禱誦經一般喃喃道:“我喜歡你,梁炎,就是現在的這個樣子。”。我哽咽不語,身後傳來的目光似芒刺一般尖銳。不再管他,只是感動的看著眼前善良如水的單程陽,我心下悽惶,其實,你大可不必同情我,最好遠遠躲開,這樣尷尬的局面哪能是你解救得了的呢?就像愚蠢的自己,竟然妄想著給別人幸福,陪別人履霜踏雪,真是可笑啊。我哭著哭著笑起來,他輕輕地松開環著我的雙臂,之前的舉動大膽至極。他神色不悅的看著我,撫摸著我日漸變長的短發道:“這樣的發型很適合你。”我破涕為笑,裝作無意的抹去眼角的淚水,抬眼便看見他衣衫上沾染的水漬。“對不起,弄髒你衣服了。”我啞聲道,說著淚又開始充盈著眼眶,既羞又惱,扁著嘴壓住聲音,委屈的只想躲開所有人。被自己欣賞的人看見自己這麼丟人的一面,真不是什麼好體驗。
“你怎麼在這裡啊?”他低頭慢行送我回寢室,我已經哭罷低聲問他。“我碰巧跑步,就看見你了。”他依舊似溫水一般說道。“你快回去吧,這麼晚了,謝謝你了。”好像欠他的越來越多了。“你我不用這麼客氣,我住得近你不用擔心,我看著你進去我就回去。”好一個謙謙君子,風度翩翩。我心裡刻意不去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看著眼前的他眉眼彎彎,心情不似剛才那般低落壓抑。我點點頭,今夜不適合多語、轉身前行,下意識的回頭,他還站在燈光闌珊之地,目光融融,形影秀氣。我真的不配你的關照,單程陽啊,你怎得如此善良?喜歡可不是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