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重的人本來就容易胡思亂想，賈寶玉的話正好戳到了老夫人的心窩子，刺破了一個大洞，血流不止。
“慢慢說，別急。”賈敏見賈老夫人如此，忙道，“女兒就坐在這邊。”
“要我出去嗎？”林黛玉還站在旁邊，她瞧著賈老夫人眉眼間的死氣，便知道賈老夫人支撐不了多久了。好在賈老夫人只是病重，不是中風，說話倒是方便一些，沒有到說不出話的地步。
“來。”賈老夫人沒讓林黛玉出去，“坐。”
鴛鴦把一旁的椅子拿到林黛玉的身邊，讓林黛玉坐下。
自打賈老夫人身體不適後，鴛鴦比任何人都擔心賈老夫人的身體，她原本以為賈老夫人還能再支撐幾年，卻沒想到賈老夫人的身體拜得那麼厲害。
“以後，別太管寶玉了。”賈老夫人終究還是說出這樣的話，她以前總讓賈敏多顧著賈寶玉一些，如今，她的想法變了。
賈敏疑惑，轉頭看向鴛鴦。
鴛鴦倒是知道的，賈老夫人跟鴛鴦說過。當時，賈老夫人身邊沒有其他人，也不知道跟誰說好，便跟鴛鴦說了這事情，問鴛鴦，是不是她這個老太太太過偏心眼兒了，所以上天才讓賈寶玉變成那樣，這就是上天報複她養廢了賈寶玉吧。
“前些日子，襲人跟寶二爺過來，兩個人在老太太的病榻前說老太太百年之後，要如何把老太太的東西搬回去。”鴛鴦實話實說，那一日，她站在屏風後都聽到了，只是主子沒說，她就當自己不知道。
老太太都病得那麼嚴重了，鴛鴦自然不能跟賈老夫人說。賈老夫人開口說了，鴛鴦也不能往深的扯，只能勸說老太太。
“還道怕大房那邊的拿了去，要老太太再在您的面前說幾次呢。”鴛鴦嘆息，“老太太是傷了。”
賈敏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賈寶玉本就是一個不大懂事的男孩，不像是一個男人。賈寶玉這樣的，自己沒有主見，倒是極容易順著別人的話說下去的。
可要賈敏為賈寶玉辯解，賈敏又做不出來。賈寶玉得了賈老夫人那麼多好東西，怎麼就還想著賈老夫人的其他東西呢，也不想想賈老夫人那麼看重他，必定會有所安排的。
賈老夫人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人啊，就是得等到老了，等到重病，等到行將朽木，才能看到這些人的真面目。
哪怕大房一向跟她不是很對付，可是她生病了，大房的人也過來照顧她了，沒有短缺她的，也沒讓那些丫鬟奴僕欺負她這個老太太。賈老夫人只要想到這些，便覺得心寒啊，賈寶玉怎麼能那麼想呢。
還有二房的賈蘭也過來看過她，還來了好幾次。賈老夫人以前倒是沒有怎麼關注賈蘭，見著賈蘭來看她，心裡也歡喜。
賈老夫人想來想去，便覺得自己不應該對賈寶玉那麼好，得讓賈寶玉清醒清醒，沒有人會一直疼著她的。
“我已經交代過鴛鴦了，剩下的東西，一部分交給巧姐兒和蓁姐兒她們做嫁妝，一部分給蘭哥兒。”賈老夫人已經想好了，沒打算再把東西留給賈寶玉，“只是鴛鴦……黛玉。”
賈老夫人轉頭看向黛玉，“你的身邊不缺人，可鴛鴦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也不想讓她去寶玉那邊了。你便給她尋個去處吧。”
因為東西沒有給賈寶玉，所以賈老夫人擔心賈寶玉他們會為難鴛鴦。或許賈寶玉不會怎麼為難鴛鴦，可是襲人呢，當初襲人懷孕的時候多吃了東西難産，要是日後襲人知道是她這個老太太設計的，鴛鴦也知道，只怕襲人容不下鴛鴦，襲人跟賈寶玉的情分更深。
賈老夫人以前想著讓鴛鴦做賈寶玉的枕邊人，現在卻不那麼想了。鴛鴦到底對她忠心的，她不能讓這麼忠心的丫鬟毀在賈寶玉的手裡。
林黛玉看了一眼鴛鴦，鴛鴦確實沒有地方可去，大房那邊必定不可能接受鴛鴦，就是讓鴛鴦留下來，也不可能讓鴛鴦在重要的位置上，怕養了一個白眼狼，怕鴛鴦念著賈寶玉。畢竟鴛鴦的家人都在賈寶玉那邊呢，賈老夫人原先又疼鴛鴦，那麼大房認為鴛鴦站在賈寶玉那邊，這也十分正常。
“公主府確實不缺人，不如就讓她跟著薛寶釵吧。”林黛玉道，“莊子上還養了一些孤寡老人，以及一些孤兒，若是鴛鴦願意照顧他們，也是極好的。”
林黛玉不可能把鴛鴦帶在身邊，鴛鴦到底不是她身邊的丫鬟，而是賈老夫人身邊的。林黛玉也曾經對賈老夫人無理過，因此，她不留鴛鴦在身邊，而是讓鴛鴦去薛寶釵那邊。
鴛鴦也是一個有本事的女子，算是賈老夫人的心腹管家，幫著賈老夫人管了不少銀錢。所以讓鴛鴦去薛寶釵那邊，最合適不過了。
“多謝公主。”鴛鴦下跪，給林黛玉磕頭。
早她知道賈寶玉和襲人的所作所為之後，便知道賈老夫人一定不可能讓她去賈寶玉的身邊了。賈老夫人之前想讓她去賈寶玉那邊，就是想讓她多幫襯賈寶玉一些，現在賈老夫人覺得過多幫助賈寶玉，只會讓賈寶玉壞得更徹底。
明明只是養廢賈寶玉，讓賈寶玉廢，賈寶玉現在也廢，可是賈寶玉很容易被身邊的女人帶著走，也許他本意沒想做壞事，可是別人就當他壞了。
所以賈老夫人就想給賈寶玉一個狠狠地教訓，讓賈寶玉明白人情世故。
“你現在還是好生照顧外祖母。”林黛玉轉頭看向躺在床鋪上的賈老夫人，“外祖母，既然表哥已經變成那樣，您也別擔心。好歹我們這些親人都在，還能護著。就表哥那樣的，也不會鬧出多大的事情，頂多就是沒給人行禮，又或是發生口角，這都是小事。”
只要沒有人命官司，這都不是大問題。林黛玉說的是大實話，就賈寶玉那樣的，很難闖出大禍來，賈寶玉確實有不足的地方，但是賈寶玉還知道什麼是大惡。
賈寶玉這樣的人不可能去剋扣奴僕的東西，也不可能加重租子，他對弱者抱有同情，也懂得一些事情。只是現在的賈寶玉主要展現給親人的一面，就是他的無能，他的無情。
“是啊。”賈老夫人早就想明白這一點了，賈寶玉那樣的人，也闖不出大禍。要是真闖出大禍來，那還救他做什麼。
正如林黛玉所說的，賈寶玉有那麼多親人，要是賈寶玉真出了一點事情，總有人幫襯賈寶玉一二的。她這個老太太就沒有必要去想那麼多了，這些年來，她一心寵著賈寶玉，把賈寶玉寵成這個樣子，她現在老了，動不了，也寵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