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賈敏說了那些話, 還是因為親人都冷落了賈老夫人, 還沒入秋, 賈老夫人就病了。
賈老夫人年紀又那麼老了,這一病,精氣神一下子就沒了。賈老夫人也算是看明白周圍的人對賈寶玉的態度, 也明白那些人的看法, 賈敏說得那麼通透, 她又如何能在自欺欺人。
在賈老夫人深思的那一段時間裡, 賈寶玉也就是偶爾過來看看賈老夫人。賈寶玉說的話都千篇一律,無非就是說讓賈老夫人養好身體,一個大男子, 還撒嬌地說要是賈老夫人沒在, 自己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找誰做主。
賈老夫人聽到賈寶玉說那樣的話, 心裡可不就是更加惆悵。惆悵的是賈寶玉對她的關心, 是基於他自己的利益上。賈老夫人也明白, 賈寶玉本來就不是一個能體貼其他人的人,賈寶玉憐香惜玉, 那也是為了他自己。
因為賈老夫人生病, 王熙鳳和邢夫人時常要去伺候賈老夫人, 她們心裡也明白, 只怕賈老夫人是熬不過去了。
賈老夫人以前看著精神頭好,那都是因為有一個信念支撐著,她想看著賈寶玉成親生子, 雖然襲人生的不是兒子,但也是賈寶玉的孩子。賈老夫人的心願也算成了,至於賈寶玉未來的生活,這就不是賈老夫人能一直操心的。
一個人待在榮慶堂,又聽了賈敏那些話,賈老夫人又想到大房對她的疏離,就連二房都不怎麼關心她,賈寶玉來看她時,看上去也跟沒心沒肺似的。她有一次竟然聽到襲人在跟賈寶玉說話,大意就是她這個老婆子快撐不住了,那麼她剩下的私房該怎麼辦。
賈老夫人沒想到連一個還沒有被抬為姨娘的通房丫鬟,都想肖想她的東西。襲人雖然生下了女兒,但是賈寶玉還沒有抬襲人做姨娘,不是襲人不想,而是史湘雲跟賈寶玉說他們家沒有這些規矩,也不用講這些規矩。
賈寶玉本身就不是一個特別愛講規矩的人,要不是出去怕被人笑話,他也不學那些規矩。再來,襲人也害得賈寶玉被人嘲笑,賈寶玉也是成親後出去跟他們人玩,才知道原來成親之前不能讓通房丫鬟懷孕的。
因此,賈寶玉便也沒去想抬襲人為姨娘。
賈老夫人的身體本就不好了,又迷迷糊糊之中聽到賈寶玉和襲人說那樣的話,她的身體又怎麼可能好呢,自然就更加不好了。她原本還想撐著,怕賈寶玉被人欺負了,聽到襲人和賈寶玉的對話後,賈老夫人便想賈寶玉不可能過得不好。
等到入秋後,賈老夫人的病就更重了,幾乎都躺在床鋪上,極少外出。
王熙鳳見賈老夫人病重,心裡也怕著,怕賈老夫人利用病重,再一次提出讓賈璉納妾。要是賈老夫人真的那麼做,那麼這一次就沒有那麼好拒絕了。上一次的事情到底沒有傳出去,賈璉也沒納妾。
可是幾天後,賈老夫人的身體就不大舒服,又兩個月,賈老夫人的病情加重,等到現在,賈老夫人纏綿病榻。
王熙鳳當時還擔心賈敏說她呢,好在賈敏沒說她,她的丈夫沒說,公公婆婆也沒說。
賈赦對賈老夫人早已經沒有什麼感情,賈老夫人那些年只關心二房,關心賈寶玉。賈赦只認為賈老夫人不關心自己,不關心自己的兒子,也不關心自己的孫子孫女,這讓他非常傷心。
因此,當賈老夫人生病後,賈赦只覺得是時候了,賈老夫人活了那麼多年了,是時候去跟他的父親見面了。
這一天,林黛玉跟著賈敏一塊兒到榮慶堂看賈老夫人。
賈老夫人躺在床鋪上,整個人憔悴很多,也受了很多。
“母親。”賈敏紅著眼睛,每一次看到賈老夫人如此,她便覺得自己當初不應該跟賈老夫人說那些話。如果她不說那些話,或許會好一些。
好在賈敏沒有去怨怪王熙鳳,沒有認為賈璉要是納妾了,賈老夫人就不可能生病。
要是賈老夫人到後面跟大房鬧起來,必定也會被氣著。只是到底是她自己先說那些話,讓賈老夫人明白那些事情,賈敏知道賈老夫人或許早就知道那些事情,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被自己直白點破之後,母親的心情必定非常低落。
“敏啊。”賈老夫人的手滿是褶皺,有些無力地抬起手,想要握住賈敏的手。
賈敏連忙伸手,握住賈老夫人的手,“母親,我在。”
“我……”賈老夫人的眼睛有些紅,只要想到襲人跟賈寶玉站在自己病床邊上說的話,她就覺得心酸。
她以前確實說過要把東西都留給寶玉,可是自己留,跟別人強要、強搶、算計,又不一樣。
賈老夫人已經給賈寶玉那麼多東西了,現在倒是不想給了。她給賈寶玉那麼多東西,得罪了大房那邊的人。她以為她得罪不到二房的人,因為賈寶玉是二房的人,回過頭來,卻發現二房的人也厭惡她這個老太太。
她為了一個賈寶玉,讓其他兒子都憎惡她,厭惡她。而賈寶玉卻理所當然地享受她給的,還認為她留在榮慶堂的東西也是他的。
只因為她以前說過要把東西都留給賈寶玉嗎?
賈老夫人痛苦,她發現自己不但把賈寶玉養廢了,還把賈寶玉養得無情無義。
其實賈寶玉不是那麼無情無義的人,只是他習慣了別人為他考慮,沒習慣自己為別人著想。賈寶玉不擔心賈老夫人麼,他擔心,因為賈老夫人若是死了,就沒有人給他撐腰了。
可是他是一個男人,又不能總讓別人說他靠著賈老夫人,拿著老太太的東西在外面過活。
別看賈寶玉拿了賈老夫人那麼多東西,可他還是一個在乎顏面的人,在外面的人說他拿了老太太那麼多東西,話裡話外嘲諷他時,他內心也會不舒服。因此,當他得知老太太病重後,竟然還生出一股子詭異的心思,便是想要是老太太死了,老太太的東西都是他的,那些人也不能再繼續嘲諷他拿了活人的東西,嘲諷他不孝。
那些人之前嘲諷他,不過就是認為老太太還活著,認為他不應該拿那麼多東西,應該留給老太太傍身用的。
賈寶玉本身就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沒有那麼多壞心眼,就是一時間容易被人帶壞,容易想歪。要是多過一會兒,他便又想明白。
因此,賈寶玉現在還是希望賈老夫人能平平安安的活著,可他不知道因為他一時怯懦,一時鬼迷心竅,沒有反駁襲人的話,甚至還順著襲人說了幾句,就被賈老夫人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