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孩子們太多,白茗硃砂和慕蘇都將自己的床鋪讓了出來。硃砂更是直接跑到房子外的枯樹上睡去了。慕蘇和衣躺在門口的位置,睡的很淺。
他這些日子裡無時不刻地在擔憂著。因為謝言在旨意中不光要求閬玥將自己的屍體歸還,還提到了要親自前來。謝言要親自來閬玥?!這句話背後蘊含的資訊意味著什麼,謝言簡直不敢想像。
若是謝言真的前往閬玥,他必不可能是孤身一人,他也不可能只帶著使臣和侍女。跟隨他前來的,還將會是大夏的鐵騎和軍隊。
若是談妥,兩邊尚可相安無事。但賀樓乘夜並不是會屈服的人,更何況這是他的國家,謝言要踏上他的國家,他若是此時妥協,無異於臣服與投降。這絕不是賀樓乘夜能夠做出的選擇。更不必說他已經選擇將自己送到了北原。
若是謝言真的前往閬玥,談判必定破裂。那麼這麼久以來停戰與僵持的局面便會徹底破碎,戰爭定然會開始。而這一切的導火索,便是自己。
慕蘇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在做夢,他眼前已經是腥風血雨,戰火狼煙,孩子的哭號在身畔繚繞不散,悽厲而悲痛。
驀地面頰上有些冰涼,彷彿是誰從寒風中伸出的指節,在輕輕地摸挲著慕蘇的臉頰。小心翼翼而又戀戀不捨。過了一會兒那觸感又移到了手指上,似乎在仔細描摹著慕蘇手指的形狀。
慕蘇猛地一驚,睜開眼時面前是一個背光的黑影,身形高大,看不清面容。
但他下一刻便知道來者是誰,因為夜裡彌散著熟悉的檀香。
賀樓乘夜見慕蘇醒來,有些慌張地收回手,神色看不分明,琥珀色的眸子卻似乎異常明亮。正像是夜裡的黑虎。
慕蘇坐起身,略微鬆了一口氣,低聲道:“殿下夜裡不睡,來這裡做什麼?”
賀樓乘夜沉默了好一陣,輕聲道:“來看看你。”
慕蘇拱手道:“慕蘇很好,多謝單於關心。”
賀樓乘夜嘆了口氣道:“你果真還在生氣。”
“那單於可知我為何生氣?”
“你氣我……”賀樓乘夜張嘴要答,卻又驀地猶豫了,他頓了頓道:“送你來這北原嗎?”
慕蘇不語,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看了看身邊睡的正好的白茗,穿上鞋走出了屋子。
賀樓乘夜也不敢言語,緊緊地跟著他,也走了出來。
北原夏夜有風,清風朗月,月明星稀。遠處樹林隱隱綽綽,沒有光芒但卻不顯漆黑。
慕蘇沒有繼續之前的話題,只是輕聲道:“閬玥的月亮,真的很好看。”
賀樓乘夜順勢笑道:“我小時候,常爬到這屋頂上去,母後和阿盧都不知道,一睡便是一夜。那時候的月亮,當真是從未見過的美好。”
慕蘇轉頭看他道:“怎麼你好像在思鄉一般?”
賀樓乘夜輕聲道:“草原才是我的故鄉。”
慕蘇不說話了。
兩人就靜靜地站在夜裡的草原上,他聽著遠處似有什麼動物的仰天長號,竟然連星辰都又暗淡了三分。閬玥是個如此神奇而令人沉迷的地方,若是真的開戰,不論誰贏誰輸,這一切想來都將化作焦土。
慕蘇的眸子驀地閃爍了片刻,他伸拍拍賀樓乘夜的肩膀,看著那人轉過來的側臉道:“話都說到這兒了,若是不去屋了。”
一層的小屋不高,賀樓乘夜只是輕笑了一聲,扶住慕蘇的腰就帶著人落在了房頂上。他坐在屋脊上還輕聲嘆道:“最開始武功不高,若要上這屋頂還要爬許久。阿盧也上不來,後來我就老在這兒藏東西,他找不著。”賀樓乘夜在屋頂的茅草與木片間翻了半晌,驀地摸出了一支髒而破舊的布娃娃。
慕蘇一愣,看著這略微有些粗糙的做工,轉頭看他:“這是?”
“這是母親小時候給我做的。我怕阿盧搶了去,偷偷藏在這兒的,沒想到突然迴天月城去,沒來得及帶走,在這兒一放便是十多年。”
慕蘇看著那個布娃娃,突然道:“那你有想過回來,不再回天月城去嗎?”
賀樓乘夜一怔,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慕蘇,閃爍了片刻卻沒有回答慕蘇的問題,而是問道:“你可知道,我本不是閬玥的單於?”
慕蘇一驚,看向他。
“閬玥的單於,應當是阿盧。母親臨終前將她的衣缽託付給我,她說我不適合做單於,阿盧更合適。但是父親去世地太突然,阿盧還沒有準備好。”賀樓乘夜的聲音很低,彷彿在講一個很渺遠的故事。
慕蘇沉默了。
“或許阿盧才是真正屬於草原的,草原是他的故鄉。而我更像是四不像,天地之下都沒有我的家。所以你說離開天月城……”賀樓乘夜沉默了一下,注視著慕蘇的眸子,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些什麼:“我不能,我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