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府屋中,燭光閃爍,女人躺在長榻上,脆弱地彷彿一擰就要碎了,燙熱的紅潮散去,便是蒼白地近乎透明的顏色,翹鼻上不時地冒出汗星,那汗珠子還未凝聚,就有帕子小心地擦拭而去。
屋簾輕動,水蓮端著水走進去,腳步不由一滯。眼前的,是兩個碧玉絕配的人兒,女的豔,男的俊,一個躺著,一個跪坐著,怎樣的顏色和畫筆都描繪不出來,任誰看了都會痴愣。
男人凝視著榻上的女子,要把她每個毛孔都印在腦海中一般,已經連續一天一夜了,男人都是維持一動不動的姿勢,永遠都看不夠,永遠都瞧不厭。白色的袍裾皺得不成樣子,是因為一直跪著的緣故,丫頭本想換他去休息,可是被男人拒絕了。小姐病成這樣,丫頭雖然擔心害怕,可也隱隱有些欣慰,她的小姐,從來不缺男人的憐愛和嬌寵,也就是因為這樣,才養就得無比矜貴嬌縱,如今吃了苦受了委屈,還是值得慶幸的,只是,為何總是這般陰差陽錯,總有人在受著折磨。她在心裡感概道,大概是天意弄人的緣故。
一切美好與寧靜,全部隨著女人一聲嚶嚀而消弭,“霍郎……”她在夢裡焦灼地呼喚,精緻蒼白的小臉緊皺,藕臂也死死抓著錦被,彷彿一鬆手,她夢裡的人就要消失一般。男人唇角抽搐,眼睛閉了閉,苦澀傷痛,反射性地握著她的手,“我在這裡,在這裡。”女人耶諾了下,不知嘀咕什麼,漸漸平息下來。
水蓮鼻子酸楚,得有多歡喜一個女子,才能在她模糊的時候這般為她付出,還要冒充另外一個男子來安撫女人,該是何種心境,何種悽楚?不忍心再看,水蓮把熱水放在一邊,端著髒汙的水快速走出去。
陰雨綿綿的天氣,即便已是正午,屋裡還是昏暗的,地龍燒得很旺,男人的衣服汗濕了幾乎都不能穿,女人也是熱得難受,不斷的蹬被子,身上的絲綢小衣微微下滑,露出胸前的一抹瑩白,令人遐想聯翩。
突然發現喉中幹澀,杭有羽起身來到窗前,微微敞開了條細縫,微風帶著雨絲飄進來,把身上的火熱漸漸吹散。
這時,身後傳來女人的動靜聲,他連忙去關窗戶,害怕寒涼吹到了女人。
“羽,帶我去你們的慶功宴,我要見他。”沈卿卿醒來,第一個反應就是央求他。
男人關窗的手一僵,一陣大風襲來,飄得他滿臉雨滴,從臉上滑下去,印濕衣裳,淌入胸口,冰涼徹骨。
“羽……”沒有聽到迴音,女人還想說什麼,看到男人猛地回轉身,俊逸的臉揹著光,隱忍薄怒:“你怎麼知道,我一定就會幫你。”他追隨著她的目光,水眸濕潤,閉著眼的時候他就想她能夠盡快醒過了,可是,她真的要醒來時,他又是如此害怕。果然,她的目光中只有對另一個男人的盼望,她的身跟了那個男人,他尚且覺得痛苦,可是,如今,她的心一同追隨了去,他是連絕望的資格都沒了。
“沈卿卿,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我已經隨了你的願放了你,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你說我心思狠毒也好,怨我囚禁你也罷,是趁人之危奪人之妾我都認了,可是為什麼,你要回來。你回來,不是重新要回到我身邊,你渾身滾燙地來我這,夜夜抓著我的手叫他的名字,你是否想過我的感受。你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要我助你去見他。你,你,何其殘忍。”他的嘴角抽搐著,面色潮紅,語無倫次。
沈卿卿不敢直視,掩面啜泣:“羽,羽,對不起,對不起。”
杭有羽一沖而就,握住她的肩,逼著她直視自己的眼睛,俊美出塵的眉眼沉痛鬱郁:“你既是註定負我,當初便不該勾我撩我,之後借我名仗我勢,如今我已入障,你賜我一瓶毒蜜取了我的魂魄罷。”
沈卿卿只是哭,只是哭,面對他的深情,除了抱歉,她無言以對。
杭有羽松開手,愴然而笑,良久良久,沈卿卿一動不動,她害怕、彷徨、:“沈家卿卿,我終是欠你的。”說完,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沈卿卿抬起眼,看著滿室溫暖,因為男人離去變得如此荒涼,她的心緊抽,趴在被子裡痛哭不已。
她錯得太多,太離譜,若是能重來一遍,她不會這樣,不會這樣的。如今,都是她咎由自取,看著男子為她難受,她更為心痛。這一世,她償還不清他的情,他的義,他的愛。她除了狠心一點,讓他盡快忘記自己,別無它法。
杭有羽再沒有來過,什麼事都是讓水蓮來傳話,他說,半月之後,定然滿足她的願望。
沈卿卿也安心了,他不來找她,她自是不會主動去見他。半月眨眼功夫,就到了。
這起了個早,穿著男人給她的虎皮大襖,小臉上施了胭脂水粉,唇紅齒白,嬌媚無雙。只是下巴更尖瘦了,衣裳穿在身上也有些不合身地寬大肥碩,領口一下子垂到胸前,望著小了圈的豐腴,沈卿卿不由擔心起來,小臉一紅地想到:男人孟浪,若是揉著她的身,肯定會發覺自己的瘦弱,還不曉得會不會嫌棄。
就在這樣又是擔憂,又是期盼,又是臉紅羞臊下,很快到了傍晚,馬車已在院外停候。
“小姐,你自己要小心。”水蓮拉著主子的袖子,看著她迫不及待地要上馬車,不由地說道。
沈卿卿回眸一笑,極為燦爛,想是開心歡悅得很:“你當你家小姐是進龍潭虎穴嗎,別擔心了,等霍郎把我迎回去,我再來接你。”自從戰場上回來,她就對大人改了口,不再一口一個邪廝,而是霍郎霍郎的叫,水蓮不知道兩人到底發生過什麼,不過看到小姐如今對大人一心一意,也是心裡安慰,只求待大人見到小姐,不要生別的事端才好。
沈卿卿剛入馬車,半月不見的杭有羽也緊跟入內,在見到沈卿卿的裝扮時,眉頭鎖了鎖,冷冷道:“你就穿這去見他?”
“啊?”沈卿卿一怔,詫異地想他是何意思。不過,杭有羽在說完之後就緊抿了唇,甚至閉上眼睛,再不說話。
這讓沈卿卿都以為方才是聽錯了,馬車行進,兩人再沒有言語。
到了香汁樓,門廝出迎,就在下轎之際,男人嗖地睜開眼睛,一把拉住正要下轎的女人,他的手扣著她的藕臂,隱隱顫抖。
“羽……”這一聲,沈卿卿幾近是在哀求了,她害怕他這個樣子,怕他最後一刻會改變主意,怕她失掉唯一再見男人的機會,所以這一聲,她是在懇求他,盈盈的眸光閃著淚光。
痛苦絕望從男人的眼底一閃而過,隨後是輕笑,笑她,更笑自己,他松開手,看著她半褶的衣服漸漸舒張開來,再沒有痕跡,淡淡帶著蕭瑟的聲音道:“要想見到他,換了這身衣服,一切都得聽我的。”
不等女人反應,他率先下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