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卿是被熱醒的,眼睛睜開後就如一尊木雕般看著視窗,她確定自己是重生了,回到了十一歲孩童年紀,可是有什麼用,大禍已經鑄成。
當她支撐著瘦小的身軀急趕急趕地來到平口村頭的時候,才聽說了霍氏夫婦去逝的訊息,當時她就懵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都完了。縱使她今後美貌無雙引來無數男子傾慕又略施伎倆博得了鎮南公世子垂青獲得了五年椒房專寵又如何,只要到了那毒廝成了聖上面前的紅人,她的一切就都完了。
這個時候,沈卿卿完全忽略了前世自己是如何貪慕虛榮嫌貧愛富的,為了喝上同村鄰居家的一杯牛乳她都能對那憨厚小子拋媚眼耍心機最後害得那旁氏獨子對她情根深種新婚的妻子終年抑鬱,生了個自閉孩子不久便亡了,這還不算什麼,尤其是到了沈卿卿15歲的年紀,那容顏已經美豔難較了,那個時候她都不需要刻意蠱惑,只要一個眼神勾勾小手指,就有無數的男子為她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對了,她是想不起來了,那個時候她已經把女人的蠱惑之術發揮到了極致,一顰一笑一哭一訴都勾人養眼,男人在她那裡成了可以利用的器物,為她造錢,為她生勢,給她無與倫比的富貴生活與極樂享受。她唯一做錯就是在年少時惹下這樁禍根。
她把所有的罪責都怪到了那個男人頭上,不是,他不是人,誰能想到從小跟在她屁股後面顛來顛去流著口水求她“卿卿,親親”的天真男孩,成大之後會成為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惡魔,那個臉黑如碳滿身疤痕像是在地獄裡經過無數刀山油鍋煎磨烤熾的男人,她也是在臨死前聽到霍亞夫三個字才認出來的。
怪不得,那男人要她痛,要她償命。一切都是孽債。她從來不相信因果輪回,三世報應,可一想到男人陰冷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渾身打顫,如今她都還能感覺他粗糲的東西在柔嫩的身體裡刺戳砍劈的痛苦,那是一把追魂刀在寸寸要她的命。
想到生前的慘死就滴滴滾下淚來,壓抑不住的哭泣聲倒是把炕邊照顧了她三天三夜的葉氏給驚醒了,見到女兒終於有了生氣,那淚珠也啪嗒啪嗒地掉,直錘著炕邊道:“你這死丫頭,是得了什麼瘋病了跑出去七天不見蹤影,一回來就暈得沒丁點人氣,你是要活活氣死你爹孃啊……”
葉氏臉色焦黃,熬夜幾天的眼睛又黑又紅,聲音都嘶啞得不成樣子,見女兒像是聽進去了,又戚哀道:“你爹一向疼你,那天抽打你他比你還痛,咱們家再怎麼窮好歹也是身家清白,這也使得杭家拿我們沒撤,縱然是為了娘得病你也不該去做那偷竊的賊兒啊……”
葉氏悲從中來,傷心得肩膀直抽搐,若不是自己傷病難治,丈夫不會去給杭家做幫傭,那杭家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頭,全家幸苦半載沒有存上一個子兒反而惹了一身病痛,女兒更不會小小年紀去動霍家的東西,丈夫最是耿直,知道之後用藤鞭狠狠抽了女兒兩鞭子,女兒當場就暈了醒來之後就不管不顧沖了出去:“你不曉得,你賭氣出走之後,你爹發了瘋得到處找你,心疾犯了好幾回,差點沒死在城頭,幸好幾個工友發現得及時才撿了一條命回來。”
本來渾渾噩噩的沈卿卿聽到這裡嗷嗷大哭起來:“娘,我錯了,真錯了,以後我再也不賭氣了,再也不惹您和爹生氣了。”她哪裡是賭氣,意外重生之後她就意識到時間剛好是她騙取霍家祖傳之寶沒兩天,當年也正是因為她的無知導致霍氏夫婦的死,可是那寶物她早當了給娘治病,可她還是想著在霍家夫婦死前能夠為他們做點什麼,可是哪知,還是晚了一步。
“娘,我不是偷的,我沒偷,是霍小郎給我的。”她哽咽著說道,私心裡還是想為自己辯解點什麼,其實事實跟偷沒兩樣。她捏造了一個有父母壓印兒的婚書給霍亞夫,讓他偷取自家寶物當作定情之物。如此你情我願的事情,她是萬萬不會讓自己扣上一個偷兒的罪名的。
“都是娘不好,是娘連累了你,我還不如死了算了。”葉氏伏在炕上猛點著腦袋,卻一把被沈卿卿抱住,母女兩人哭成了淚人。葉氏身體不好,生下沈卿卿之後更是虧空了身子,這麼多年來膝下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是疼著寵著百般愛護,這次變故若非自己,也不會惹得女兒遭丈夫的打隨後離家出走。當然,有些事葉氏是不知情的,譬如女兒拿走的乃是霍家傳家之寶,霍氏夫婦更是為了傳家寶被偷已經氣恨而死。不怪葉氏不知情,因為沈卿卿急於把寶物變賣換成銀兩,壓根沒有想到它的價值,又加之年齡還小,自然容易被人誆騙,等她換回藥來之後,所剩也就夠一家人幾個月的開銷,這在像霍家這樣世襲的大戶人家,一個普通的玉石花瓶就足夠了。
門外要進屋的沈則洪連著嘆了幾口氣,摸了一把臉上不知是淚還是汗的粘稠,終是轉身拿了工具去後山劈柴。
母女兩人抱著哭了一會,葉氏只覺得衣服都被女兒的淚水沾濕了,抬起女兒的臉用幹淨的布子擦了擦:“你瞧你,面板就是嬌嫩,這樣一哭臉就腫了……讓娘看看你背後的傷口。”掀開女兒後背的衣服,葉氏嚇了一條,這女兒她是知道的,手臂上輕輕一掐都能留好幾天的印兒,比尋常姑娘的面板嫩上好多倍。那藤鞭粗糙鋒利加之沈則洪常年做苦力本就力大無比,當時女兒背後的血跡滲透了布衣奄奄一息,可是如今,哪裡還能看出捱打的痕跡?
這事怎地如此奇怪?葉氏摸來摸去找不到門路,直惹得沈卿卿喊癢才罷手。“丫頭,你身上怎麼有股香味兒?”本沒有在意,可是女兒躺了這麼多天,這股子味道不散反而在方才一哭一鬧之後覺得更濃鬱了點兒。
“娘,您又胡說了,那是咱家後山的花果樹,爹爹定是砍了那百年樹根燻得屋子裡全是香味兒……娘,我餓了……”被沈卿卿一打岔,葉氏不疑有他地趕忙生火做飯去了。
待葉氏出門之後,沈卿卿坐起身來,把手掌大的銅鏡架在窗稜上,對著裡面的少女用手一下一下梳理著她枯黃的長發,鏡中的少女還不大,因為常年營養不良而面黃肌瘦,不過五官異常清晰,月牙形的黑眸中有著閃著異樣的神采,貝齒一顆顆可愛極了,她笑著流下淚來。
沈卿卿,這個上輩子進了世子府當了五年的妾室,享了人世間富貴榮辱,可是都沒有此刻這樣活著更令人開心的事了。她貪戀著摸摸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雙頰……上一世她就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每每都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身體,一遍遍地調整每一個舉止形態,到了世子府之後,更是把本性發揮到了淋漓精緻,無疑她是成功的,那五年的專寵把她推到了極樂世界,因為受妻室的迫害,世子甚至不惜把她送往別苑獨居,真是羨煞了世間的女子。
哎,她嘆了一口氣,突然之間,她雙手唔住自己的臉頰,上面還殘留著斑駁淚跡,這般流淚不帶任何虛假造作,她都多少年沒有了。前世,父母因為貧困去世得早,之後她就再沒有為任何人真心流淚過付出過真感情。她是窮怕了,俗語說有檢入奢易由奢入檢難,在一朝享樂之後,她就再咽不下糠米菜湯,本就是千金之軀極度喜奢侈愛虛榮的本性,何況還是在大富大貴享受過的,怎麼能忍受再回到一貧如洗的過去呢。
她發愣了半天,不過因為沒心沒肺的性格,又重活了一世,在有些事情上自然想開了。到了日落之後,美美地在破木桶裡面洗了個熱水澡,換了幹淨粗布衣裳,她又在微弱的月光下一邊端詳著自己稚嫩卻鮮活的身體,一邊又甜甜得笑開了。那些個與世子的糾葛,兩世都闖下的大禍便是早已拋諸到了腦後,一心鑽營起全家得生計來。
不妄她這般神采奕奕自信滿滿,實在是沈卿卿若是一心要鑽營什麼東西,還沒有不成功的。何況……想到上輩子意外收獲得天賦,她真是沒法不開心,沒法不欣喜若狂,這是她從不為人道過的秘密。起初她剛做妾得時候吃過不少苦頭,世子正妻容不得她,在飯食裡面摻合了藥給她服用,這種藥陰毒無比,能讓女子如得了傷寒畏冷畏水,久而久之不僅無子還會虛弱至死,對男人卻並無作用,所以她與世子同食,她反應激烈而世子卻絲毫無恙。
也虧了她體質嬌弱,小病在她身上能放大比別人數倍的痛苦,世子愛惜她,請了宮裡的禦醫才查到症結所在,不然她早死在了那毒婦的手上。移居到了別苑之後,世子更是拿出珍藏的血燕和人參給她補身子,也不知道是哪種東西起了效果,她有一天竟發現自己身上帶了異香,更匪夷所思的是,只要她用過的廢水,漱口水也罷洗澡水也罷,澆過的樹木田地都能開出花來,結的果實也比以往香甜。別苑小湖前有一株鐵掌茉莉,一年四季都開著豔紅的花朵,常人只以為是因為溫泉的關系,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她刻意每天往根部澆灌自己的漱口水,只要幾天不繼,馬上就蔫兒了。這還是其次的,她的口水和血液還有療傷的奇效呢,在這個醫術並不發達,有個傷寒就能要人命的地方,這可是大才能,還有還有,當時惜命的她受了那毒婦的迫害之後,每天就對著一本《傷寒雜病論》研究,這樣夜以繼日研究了數月,她早就把裡面的內容背得滾瓜爛熟,明天就是明天,她就要把那本還未廣泛流傳的經典背默下來。
明天,明天她就能想到生錢的法子。
想著想著,即便是破舊不堪的木板床,即便窗戶宣紙爛了好幾個洞眼兒,她都沉沉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