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姜幹等玄境也不回來,心裡煩惱,起身去京師,既是打探訊息,也散心。她母親當年時常會給她講京師的故事,想到那裡有她母親最美好也最悽涼的人生,她總是要去看一看。
趕上今日是女兒節,街上人山人海,花團錦簇,多是父母帶了女兒出來遊玩。她一個在人群裡,見人家父慈子孝,臉上也帶著微笑,雖然心裡有些悵然,不過這天倫和睦,總是替人高興的。
石子路上落著海棠花瓣,湖水裡飄著一對一對紫鴛鴦,河岸邊楊柳依依,萬條絲縧。這花瓣香徑她母親當年定然走過,這湖光美景她母親也一定賞玩過。物是人非,一個人去了,若是沒有人心裡想著她,也就真的彷彿不曾存在過了。
替她母親傷完心,又想起這樣好的天氣風景,玄境竟然從來沒有陪過她賞花。心裡感嘆自己的命好苦。
殷姜正閑散的看擺在街邊售賣的鮮花小物件。後面有人道:“這是殷姜嗎?”
她回過頭,一位四十出頭的男子,清削俊美,神色裡帶著淡淡的憔悴,雖然上了年紀,卻也看出年輕時候定然是陌上少年,躍馬長安,飄逸俊秀足風流。
“是……”她微微笑了。她想說是宰相大人,只是細作的習慣,在外不宜暴露人的身份。
“你來京師了。”
“嗯。”
正說著,後面一陣喧鬧聒噪。
“宰相大人出行,敢攔路!”
是中書令兼吏部尚書肖恪貞攜家眷出遊,一路上囂張跋扈,擾民亂市。開路的先行侍衛騎著馬,剛要揚辮子,見那人回過頭來。
驚恐道:“宰相大人。小人無禮。”
正是中書令兼禦史大夫、大理寺卿許荇芳。
此人出身世家,年紀輕輕就登科舉是,位屬要職。且俊秀風流,才幹過人,又文采清揚,尤其善寫行楷,現在宮中年節字幅匾額多出自他手。曾是聞名一時的青年才俊,一襲白衣白馬,躍馬長安市,無數少女爭相一睹風采,直到今時今日京師還流傳他年輕時的故事。
只是不知緣故,他二十幾歲就一反常態,除了上朝公務,回府後就只閉門讀書。一生未娶妻生子,孑然一身。身為四相之一,不營私,不制産,不攬權,真正的大隱於朝,超然物外。
許荇芳也不向車中同僚打招呼,轉身就走。殷姜回頭,肖恪貞見了那眼神中的殺氣,好像兩把劍鞘鋒利的利劍,直刺入五髒六腑,寒氣逼人。
“沐猴而冠啊。”
肖恪貞明明聽見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車裡還有他妻子女兒,一家子歡歡喜喜出來,此刻興致全無。
一個賣花婆子道:“大過節的,也不給閨女賣枝花。”
荇芳微笑著道:“你挑一枝。”
她見有一朵紫色萱草花,拿起簪在頭上。兩人都有些悵然。
那婆子大概見他英俊,話也多說了幾句。
“這老爺真是福氣,閨女長得真俊俏,長得可真像你啊。”
聽那婆子越說越離譜,殷姜臉上快掛不住。她很想叫她不要講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肖恪貞佞臣出身,當年英宗欲立建氏為後,朝臣死諫力排,是他第一個上書擁護,由此飛黃騰達,憑著逢迎討好當今皇上,贏得龍顏大悅有的今時氣焰熏天。荇芳從來不恥他所為。
雖是同仇敵愾,但到底自己是那佞臣的女兒,別人把她錯認成他的女兒,殷姜顧忌他覺得是辱沒了他。
偏偏又迎面來了一家人,女兒手裡拿著一朵紅花,抱怨道:“爹,你挑的花太難看了,你看人家父親給買的。”
說著看了看她頭上的那朵萱草花。殷姜心裡只有嘆氣,這個日子,兩人走在一起,不要人以為是父女反倒怪了。
她心裡也悵然想著,自己若不是那天下第一佞臣的女兒,是他女兒該多好。
他淡淡道:“尋常百姓人家,即便粗茶淡飯,但和和睦睦在一起,也是要人歆羨。”
殷姜很好奇他為什麼放棄天倫之樂,不娶妻生子。
“你也不小了,也是時候嫁人了。我看跟前有幾個青年才俊。”
殷姜忸怩道:“我其實有人了的。”
“哦。”他欣喜道:“是什麼人?”
她只是低頭不語。
“只要對你真心就好,你……”他想說她母親在天有靈也可寬慰。但自己一個外人,也不好管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