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灼耀人間。
依舊是那張紫檀雕花的小榻,其間雕刻的和合二仙,乃是京中最負有盛名匠人的手藝,又在離長白山最近的天布蘭宮由百位喇嘛誦祈了足足三十六日,方才小心翼翼的運回京中。
榻上的少女面色蒼白,氣息微弱,緊鎖的眉頭昭示著一場算不上美滿的夢境。
過了許久,樹上的鳴蟬終於暫歇了那沒完沒了的叫聲,少女才悠悠醒轉,輕輕的咳了兩聲。
“小……小姐……”
中室的綠嬈立刻走上前,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有些惶恐的問道:
“小姐怎麼醒了?可是渴著了?”
蘇靜婉慢慢搖了搖頭,胸口悶的發慌,讓她忍不住喘了一聲,伸出手示意綠嬈將她扶起來,綠嬈流下眼淚,顫抖著將茶杯放在桌子上,跪著迎上去,小心的托起蘇靜婉的腰側和肩膀,幫她緩緩的靠在了床榻邊邊上,後者驟然動作,一時之間竟劇烈的咳了起來。
“小姐……小姐……”
綠嬈低著頭盡力的斂去神色裡的難過,輕輕地拍著蘇靜婉的後背,像是生怕觸碰了什麼易碎的寶石。
蘇靜婉順了會氣,這才沉沉的靠在榻上的軟墊旁,側過臉,透過那扇床看窗外。
約莫是午後的光景,熾陽雖烈,但羌園的風水佈局是極好的,此刻,亭亭如蓋的香樟撒下茜苒的綠蔭,叫這廂房哪怕是在酷暑,也能得一絲清淺的涼氣。
“什麼時辰了?”
蘇靜婉輕輕的問道。
“申時的更聲才剛過,小姐可是餓了?小廚房備有新鮮的玉露瓊花湯,時刻用文火溫著,可要綠嬈去取過來?”
綠嬈立在一旁,努力用輕快的語氣說著。
“不用了,”
蘇靜婉輕輕地打斷到:
“我不餓。”
“可是……小姐姐,你已經許久沒有吃一點東西了,這樣下去,你的身子會受不的……”
綠嬈又低下頭,兩隻手不安的絞著手邊的裙子,勸說到:
“要不還是吃點?我給您多加點糖,保證甜絲絲的……”
蘇靜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窗外,羌園的春夏秋冬都跟畫兒似的,春時百花繚亂,夏時典雅幽靜,秋時如詩如歌,冬時皚皚溫存,就這麼走過了十幾輪輪迴,曾經覺得,這座像鳥籠一樣的小園,如今,卻也覺得有幾分不捨。
她似乎覺得有點可笑,忍不住低聲輕嘆了一口氣,方才緩緩的說道:
“這副身子本來就無甚大用了,這兩日我還要抓緊時間,有一些事情要安置下去才好。”
綠嬈猛地扭頭,雙手的指甲一下子掐進了肉裡,不可置信的說到:
“小姐……你聽到了?”
蘇靜婉瞭然的一笑,本只是猜測罷了,這幾個月來身體已經越來越差,綠嬈這丫頭向來藏不住事,偏又是個善良感性心思單純的,於是她輕聲說:
“那日大師來這裡的時候,我本就有朦朧的意識,就那麼不清不楚地聽了幾耳朵,也便知曉了。”
綠嬈一下子哭了出來,跪坐在榻前:
“小姐!小姐!嗚啊……都是綠嬈不好,若是那日綠嬈再跑快一點,再快一點,小姐就不會受到那麼大的刺激,就不會一病不起,都是,都是……小姐你打死我吧……我……”
蘇靜婉抬起手,輕輕的摸了摸綠嬈的臉頰,為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水,柔聲說道:
“若是我心裡怪罪於你,那時便不會強撐著要起床救下你和靜月了……更何況,我的身子如何你們又不是不知曉,到底是殘破的身子,爹爹用盡全力也守不住,這些年來你和靜月便如同我的姐妹一般,護著我,我便是在你心裡如同那夜叉一般的人物?見著傾慕之人婚嫁便是妒意滔天要打死你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可是小姐,可是小姐,黃泉路那麼長又那麼冷,你身子骨那麼弱,讓綠嬈陪著你罷,讓綠嬈陪你走好不好……”
綠嬈把臉埋在絲被上,剋制不住的抽泣哭喊,蘇靜婉一下一下的幫她順著氣,生怕這丫頭一下子撅過去。
“綠嬈你這混丫頭滿嘴噴的什麼混賬話!胡謅什麼?”
靜月陡然推開房門,雖然已經極盡剋制但到底怒意難消,卻又陡然意識到怕嚇著蘇靜婉,生生的剋制住情緒,端著一碗溫湯便走了進來。
“說了多少次管住你那破漏口嘴,你便是一刻也難停歇?早知今日不若三月前叫家主打死你這碎嘴丫頭便罷!省的在這兒亂七八糟的胡謅。什麼黃泉路,我呸!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怎輪得到你在這兒咒七咒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