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魚崖島四)
病房內是漫長的沉默,鬱春明看著鬱鎮山,鬱鎮山也看著鬱春明。
良久後,這位一向倨傲自重、不怒而威的領導神色間忽然有了一瞬松動,他嘴唇微抖,眼神輕閃,似乎在考慮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亦或是在思索如何才能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而這便是他藏不住的破綻,鬱春明一眼看清,他說:“你知道。”
輕飄飄一句“你知道”,宛如湧來的滔天洪水,頃刻間便擊潰了鬱鎮山築起的千裡堤壩,他凜聲回答:“我知道又怎樣?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鬱春明闔上眼睛一笑:“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是啊,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可是當年呢?當年你有做啥嗎?”
鬱鎮山是警察,哪怕二、三十年前,也是松蘭市局首屈一指的警察,他想調查什麼、想知道什麼,難道不是輕而易舉?
但是——
“他們已經死了,至少在當年,他們被認定死亡了。”鬱鎮山避開了鬱春明的視線,轉過頭,看向窗外,“我不可能追責三個死人,更不可能為了一個已經與我離婚的女人,去追責在大火中覆滅的木業二廠。我能做的,只有把她送到我身邊的孩子……養大成人。”
鬱春明一言不發,沒人知道他是否對這個回答感到滿意。
而鬱鎮山,如同往常一樣,不願在任何一場父子交鋒中佔下風,他說道:“我再重申一遍,不論你的立場和角度,你都沒資格再追查這個案子了。傷好之後,要麼去警院進修,要麼從警隊辭職,到時候我不會再給你第三個選擇的餘地。”
“我到底犯了啥大錯,要你這樣趕盡殺絕?”鬱春明提聲質問道,可等問完,他忽然又笑了,“是因為你覺得,一個強奸犯的兒子,永遠都沒資格做警察嗎?”
吊瓶中的液體“滴答”而下,門外有滑輪床“咔咔”駛過,病房內安靜得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鬱鎮山沒有回答,但在這片悄然中,他清楚,鬱春明一定會答應他。
果然——
躺在病床上的人輕聲一嘆,然後點了頭:“如果你真是這樣想,我如你所願的。”
遠在樺城的關堯自然不可能得知鬱春明和鬱鎮山達成了怎樣的交易,他正坐在觀文鎮派出所內,看天運冶金廠的工頭翻找十幾年前的員工花名冊。
“真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咱們這廠子管理太混亂,別說幾年前的,就是去年的也不好找。”工頭賠笑道。
關堯隨手翻看了兩眼桌上的一本冊子:“不是有編號嗎?有色冶煉收走廠子大頭之前,你們的工人編號應該是還按照以前國企的老標準來,臨時工和外包一套編號,正式的一套編號,臨時工的編號裡,頭幾個數字與身份證後四位相同,還有兩位是職工屬地程式碼,既然葛小培和他那位老鄉都是紮木兒人,直接查27就行。”
“哎,是。”工頭抽了一口涼氣,側目去看杵在一邊的副廠長。
王臻早已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貓膩,他此時不再等,直接上去揪起這工頭的後衣領就問:“小同志,你跟他眉來眼去的是幹啥呢?”
工頭嚇了一跳,瞬間臉色一白:“我,我沒看他……”
“沒看他?”王臻“嘖”道,“早前兒問葛小培那會兒,你答得好好的,後來談起了他的老鄉,你就開始含糊。咋回事兒啊?”
說完,王臻笑著看向那位胖乎乎的副廠長:“是不是你給咱們這位同志使眼色了?”
“我,我哪有?”副廠長心虛,額頭開始冒汗。
“你沒有?”關堯反問,“大家以前都是捧鐵飯碗的,這廠子裡啥規矩能不清楚嗎?你們擱這兒磨蹭了半天,翻個花名冊都得左顧右盼,是覺得我們這些當警察的好糊弄嗎?”
“我……”
“別你我他了,老實交代,你們這兒……是不是出過啥事兒,不好當著公家的面說?”王臻敲了敲桌子。
副廠長一震,頓時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觀文鎮派出所的所長劉贏也在旁邊打起了馬虎眼:“都老實交代,聽到沒?現在是邀請你們協同調查,知道啥,就趕緊說,萬一再把你們弄到那審訊室裡,多得不償失?”
“是是是,”副廠長抹了一把冷汗,覷了一眼王臻似笑非笑的神情,小聲答道,“我知道葛小培那老鄉是誰,他,他叫李光來,當年在廠子裡……是個人物。”
“人物?啥人物?”王臻狐疑。
副廠長嚥了口唾沫,不敢說話,工頭倒是謹慎地回答了:“他化學很好,能幫著廠子盈利,領導很看重他。”
“高技術人才啊,”王臻打聽道,“那他是……具體咋個盈利法兒呢?”
“這……”工頭措辭起來,“他……會製作點薄利多銷的小玩意兒,用,用來貼補廠子虧空。”
“化學,薄利多銷……”王臻看向關堯,咧嘴一笑,然後吐出了驚天動地的幾個字,“該不會是製毒吧?”
這下,原本還算鎮定的幾人登時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