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春明把救生衣丟到了他的懷裡,然後越過這人上了皮劃子:“一會兒得小心那個孩子,萬一一個不留神,她脫手了,那就麻煩了。”
寧聶裡齊河的河岔子水流不算急,但表面之下暗流眾多,大人還好,就算落水了,起碼能掙紮幾下。可那年輕女子懷裡的嬰兒看起來還不到半歲,若是就這麼掉下去了,河水冰涼,誰能保證安全?
一行人都憂心忡忡,好不容易等消防將繩子固定好,皮劃子下了水,這才慢慢地向河中心的橋墩子駛去。
楊橋上,還有兩個消防準備掛著安全繩降下,以備不時之需。
但就在這看似準備萬全的時刻,那女子的精神突然崩潰了。
“我說了我要離婚,你為啥不讓我離?”她哭著叫道。
站在岸上的父親急得直跺腳:“離!咋不讓你離,你坐那別動,好好待著,等回來了,你要幹啥就幹啥!”
年輕的母親充耳不聞,她眼神空洞地看著窩在自己懷裡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喃喃自語道:“你咋長這麼醜呢?你為啥一直哭呢?我帶著你一起死,可就算是解脫了。”
皮劃子已經離得很近了,坐在最前面的李小田把這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他頓時一陣毛骨悚然,脫口就說:“這叫啥話?好歹也是當媽的,那不是你孩子嗎?”
這話讓坐在橋墩子上的女人一驚,身體猛地顫抖了起來。
“李小田!”鬱春明一把拉開他,起身上前就要越過皮劃子和橋墩中間的那片河面,去抓這幾乎要跌入水中的女人。
她是赤著腳從淺灘處一路淌著水過來的,在漲水並被人發現前,已不知在這橋墩子上坐了多久。此時,她渾身冰涼,沒在河水裡的雙腳早就凍得青紫,懷裡的嬰孩也哭聲減弱,若是再不把人拉上去,恐怕就要母子俱亡了。
可很顯然,這位年輕的母親一點也不想活,她見鬱春明要伸手來抓自己,當即往下一沉,抱著孩子摔進了河水之中。
撲通!就是一聲巨響。
“閨女啊!”站在岸上的父親失聲大叫。
而就是這時,鬱春明看準了機會,他一手拉著皮劃子上的握把,一手探出,精準地抓住了那女子的胳膊。
可絕境中的人力氣極大,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死,竟在水裡掙動了起來。這一掙動不好,直接把鬱春明也拉進了水裡。
撲通!又是一聲巨響。
李小田低罵一聲,跟著消防一個躍步上前,跳到了橋墩子上,彎腰把那嗆了好幾口水的孩子撈了上來。而另一邊,鬱春明已快要被不斷掙動的女人拖進水底裡了。
“快,快把他倆拉起來!”李小田吼道。
鬱春明在東北生活了三十多年,無數個冰天雪地讓他早已適應了這樣的氣候,可是當跌入水中、當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時,他才算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切骨之寒。
“你知道那水裡有多冷嗎?”許多許多年前,江敏曾坐在家裡暖氣片下的小板凳上,抽著煙問道。
她喝得有些醉了,俏麗的臉頰上映暈出兩團粉紅,看起來漂亮極了。
可她身下那剛挨過一頓毒打的孩子卻覺得這張臉實在可怖,他不敢抬頭,只敢抱著雙膝縮在江敏腿邊,愣愣地盯著腳下那片烏糟糟的地磚。
很快,江敏抽完了這支煙,她像唱歌似的,悠揚說道:“跌進九月末的河水,就像是有一萬根針紮在身上,那麼冷,那麼疼,可你居然……”
這話江敏沒有說完,她靜靜地看著縮成一團的男孩,輕笑了一聲:“去,再去給我開瓶酒來。”
“咳咳咳!”直到被李小田和消防合力拉上皮劃子後,鬱春明的腦海中依舊回蕩著這些話。
哪怕只是剛剛那短暫的半分鐘,他仍是凍得臉色青白、渾身戰慄,胸口好像被塞滿了碎冰渣一般,又冷又疼。
有人把他已被浸濕的警服棉衣扒下,又有人往他的身上披了一條毯子,可熱氣彷彿徹底消散了,怎麼都聚不起來。
“咳咳!”等上了岸,鬱春明還是止不住地咳嗽。
李小田太陽穴直跳,他從警車後備箱中翻出了一瓶水,遞到近前:“漱,漱漱口。”
鬱春明沒接,忍著胸口泛起疼意,在眾人面前質問道:“你剛剛當著人家的面,說的是啥話?”
李小田一愣:“我說啥了?”
“你說你說啥了?”鬱春明罵道,“你腦子被狗啃了嗎?她都已經要去死了,你還在問她是不是個當媽的,李小田,你做了一、二十年的警察,就是這樣處理工作的?”
這話引得本已散去的圍觀群眾紛紛側目,原本正要陪同自殺女子上救護車去醫院的舒文也趕到了近前,她拉了一把鬱春明,小聲說:“有啥事兒回所裡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