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陸徽因睜開眼床上空無一人,抬手看錶才五點四十九分。他等於跪著睡了一夜,這會兒腿腳都麻了,剛要起來又跌坐回去,身上披著的絨毯也隨之滑落下來。
孟嫮宜裹著大浴巾匆匆跑進來,她才洗完澡,怕吹風機的聲音吵醒他連頭發都沒吹這會兒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著水。
陸徽因在短暫的震驚後忙扭過頭去,臉上漲紅,“我,我就是腿麻了。”
孟嫮宜連話也沒說又扭頭跑回洗手間,過了兩分鐘後穿戴整齊才出來,輕咳一聲道:“洗漱用品我放在臺子上了,我做早飯,你去洗。”
陸徽因很自然地想歪了,三兩步扶著牆走進浴室一看,只有毛巾和牙刷,呼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緊張些什麼。他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沖洗了下,然後擦幹就算完了。一眼瞥見吹風機想了想,幹脆拔掉插頭提著電線走過去,果然頭發還是濕漉漉的滴著水,白色衛衣後背上已經濕了一大片了。他找了個插座插上電,不理會孟嫮宜一臉驚訝的表情就給她吹頭發。他的手指很暖,動作也很輕柔,“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呢?女孩子冬天不吹幹頭發很容易凍著自己,還會肚子疼呢。”
孟嫮宜只覺頭皮都是麻的,尷尬道:“我自己來,等下再煎蛋吧。”
陸徽因幹脆拉她坐在客廳的木地板上,窗外天色濛濛還未亮開,室內只開了暖黃色燈帶,孟嫮宜仰著頭耳邊全是嗡嗡的聲音,很吵雜,卻又覺得靜謐,整顆心都很平靜,像湖水,清澈見底無波無瀾。
頭發很快就吹幹了,陸徽因見她閉著眼,突然湊上親了她一下。孟嫮宜驚覺退開,一隻手捂在嘴上滿臉通紅。
陸徽因笑了笑,又湊上去親了一下,一隻手在她發頂輕輕揉了揉,收好吹風機走進洗手間。
他叼著牙刷走出來,靠在門框上看著孟嫮宜煎蛋,長發及腰溫婉宜家,這種感覺讓人以為是夫妻,幸福安心讓人著迷。
兩人都不再提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畢竟言語有時太無力,唯有時間能撫平創傷。簡單吃過早飯孟嫮宜準備去上班,陸徽因要送她,她搖頭,執意要自己走 。並太遠,步行也不過二十分鐘左右,陸徽因不想勉強他,發動車子先離開了。
孟嫮宜目送他離開,自己才不緊不慢地往外走。她喜歡散步,就自己一個人走,心無旁騖,享受自己同自己的對話,拷問和自省。能夠獨處是一種修複自我的能力,人總歸不是機器,物理的損傷修修補補還原如初,而精神如沙堆城堡,壘起來時精雕細琢反複思量,倒塌時一聲轟鳴不過眨眼之間。孟嫮宜對自己的存在價值始終持有懷疑,起初原生家庭的摧殘已讓她看盡冷暖,後來雖經解救卻被生母憎惡,拋棄,讓她埋藏至深的自我否認萌芽生長,原來我是罪惡的證明,是翻過篇章的阻礙,是人間可有可無的孤獨。為什麼不墮落呢?當你匍匐在塵埃抬不起頭時有機會一睹塵世繁華,有什麼理由不墮落呢?本無人問津死也就死了,為什麼不能夠拽住一根稻草試著換種活法呢?一念之差,從此連生命都被賦予了不同的高度。可靈魂卻被禁錮在地獄,備受煎熬。她一向引以為傲的淡泊和平和也無法讓她向陸徽因坦誠自己的過去。昨晚幾欲脫口而出最終還是混著恥辱和血淚吞嚥下去,有些事做過就沒有回頭路,她不能將陸徽因用愛情的枷鎖束縛,用自私做柴火架在道德的高地上反複灼烤。
這不公平,不僅對他,還有他的家人。如果當真爆出他的女友因被包養才改天換命走至今日,恐怕政敵和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對手都會落井下石抱團打擊。孟嫮宜下意識扯了下嘴角,我自己尚且不能忍受更何況他人。即是傷人傷己,又何必心存僥幸。
她走進院門的時候正巧班車也抵達了,一群女人結伴下車不知為了何事喜笑顏開前呼後擁往裡走。
有人掉了東西又折返來撿,一抬頭看到對面馬路上停著一輛火紅色的轎跑,一個男人在車門前站著。遠處是紅日初升雲層翻湧,顏色詭譎卻曠達無邊,映著他英挺的眉目濃墨渲染般驚為天人。
大家都回過頭來看,此起彼伏的低呼中唯獨孟嫮宜不明所以地回望,陸徽因的視線同她相碰撞,那一瞬間只看得到他毫不掩飾的愛意,車水馬龍和人聲鼎沸統統化作背景。
孟嫮宜頓了頓,收回視線順著人,流往裡走。若說心底古井無波那是假話,只是他的神情和溫柔都是泥沼容易讓人沉淪,可生活總要咬著牙忍著淚繼續前行。
中午下班收到陸徽因發來的資訊,“下班了嗎?中午準備吃什麼?”
“食堂。”
成功將天聊死。
“二十分鐘後,需要加餐嗎?想吃什麼我給你送去。”
“飽了。”
再度將天聊死。
陸徽因坐在書房翻著一本備受爭議的書,他上午回家時路過書店的紅綠燈,在等待綠燈的短短50秒鐘內腦中忽然想起他剛才看到孟嫮宜桌上一堆書中最上面的一本,名字很有趣叫《蜜蜂的寓言》。他在穿過第一個紅綠燈後又掉頭回來,他很想看一看書的內容,因為一個人的靈魂塑造往往離不開她受到的教育和讀過的書籍。而一段感情是否能夠長久,又取決於三觀和認知,靈魂的共鳴不僅富有激情,並且更加持久。
只是這本書爭議太大,很多觀點他實在不能茍同。粗粗看了個大概便讓他頻頻蹙眉,只是不知孟嫮宜在看的時候作何感想。他將書蓋在臉上擋住午後的陽光,慵懶愜意,讓人昏昏欲睡。他其實已經訂好了夜裡十一點的車票回部隊,他的年休還有假期,他這次要一次性休完。
這次簡訊息回的速度很快,孟嫮宜問他,何時回去?卻沒問歸期。
他夜裡走,明天一早就能辦好手續,再趕到車站,估計她下班後就能再次見到他。
日光燦爛,卻也短暫。他突然想起今天冬至要吃餃子,看看時間已三點過半,換了衣服就準備出門。
自打天冷了以後薛月明就懶得出門了,車子放在車庫裡落滿了灰。陸徽因開去櫻木路的洗車房去洗,等待的空隙給孟嫮宜打電話。
此時孟嫮宜正巧從洗手間回來,隱約聽見手機在辦公室裡響個不停。她急走兩步推開辦公室的門,一個穿格子襯衫的男人背對她站著翻看桌上一本臺歷。孟嫮宜極少用,只一次用紅色馬克筆圈過日子。男人聽見聲音回過頭來,是上次在院裡誤認為她是實習生的那個男人。他見孟嫮宜回來了,笑了笑,指著桌上閃爍的手機道,先接電話?
話音剛落電話鈴聲也停了。
男人頓了下,笑得更厲害。“哎呀,好尷尬。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左不理。就是左宗棠的左,不可言說的不,理解萬歲的理。我是西北科研所的,來這邊學習來了,不是正式職工,哎,所以連飯卡都是臨時的,就三個月的錢,用完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