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森之頓了下腳步,“都研究些什麼?”
“怎麼開發和使用。”
“是個有前景的領域,你很有眼光,腦筋也好用,又耐得下性子,為什麼不想回國。”
孟嫮宜躊躇半晌沒有回答。
“愚蠢。”顧森之替她回答,“還記得你登機前我說過的話嗎?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你現在還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顧森之神情嚴厲,像在訓斥頑童。
“一個印度人看見一隻蠍子掉進水中團團轉,他當即決定幫助它。他快把它撈上來的時候,蠍子猛然蜇了他。但這個人還想救它,他再次伸出手想把它撈出水面,蠍子再度蜇了他。一個人問,它這麼蜇你,你還救它?印度人說蜇人是蠍子的天性,愛是我的天性,怎麼能因為蠍子蜇人的天性而放棄我愛的天性。”
孟嫮宜醍醐灌不出話來。她的確愚蠢,為了躲避而放棄自己的追求,捨本求末的事情做了這麼久還不自知,非得當頭棒喝才能醒悟。
一路兩人再無話,等走回去時正好最後一道甜點端上來。顧森之喜愛南方食物,裝盤精緻分量正好,口味清淡能細細品出其中的佐料,就連一盅湯的火候也經得起推敲和琢磨。
孟嫮宜昨晚在酒吧喝了杯牛奶,奈何想同慕仲生搭訕的美女太多不得清淨,只好提前撤場。最後在一家24小時的便利店裡請他一人一碗杯麵,吃完散場。今早起的晚沒顧上早餐,此刻早已饑腸轆轆。她不客氣地拿起筷子夾了根筍絲,細滑清脆,格外爽口。
顧森之喝完了面前小小的一盅海底椰響螺肉湯後就放下筷子看著孟嫮宜吃,她似乎餓狠了,幾道素菜幾乎一掃而光,膳絲吃得少,肉就沒怎麼動。
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女人敲門,其實哪有門,這個院落就一間餐廳,大門敞開也不會擔心隱私外露。
顧森之將目光從孟嫮宜的身上移開,淡淡開口,“進來。”
女人顯然和他熟識,嬌俏上前笑道:“顧先生您來怎麼不給我打電話,要不是看到連叔在雅間吃茶我都不知道有貴客大駕光臨呢。”她飛快地瞥了眼孟嫮宜,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過。
兩人都坐著不開口,老闆娘應變能力一流,幹脆大大方方對著孟嫮宜道:“這位姑娘是第一次來吧,長得真漂亮,乍一看還以為是個明星呢。菜色如何?還合口味嗎?”
孟嫮宜並不想和她寒暄,那種看玩物的眼神在她待在顧森之身邊的時候見過太多次她再熟悉不過。她尚年少的時候曾經花費了很多的時間來思考自己為什麼這麼反感他,這麼怕他,為什麼討厭到他一靠近就需要非常忍耐才能讓自己看起來很正常並沒有發抖。她今天忽然明白過來,是眼神,是那種很悠長又專注的目光,內容豐富到無以名狀,不是簡單的喜愛或是憤恨,也不是後悔或是悲傷,是那種質地濃稠化不開解不掉沒有辦法重來只能梗在心口夜夜廝磨痛到窒息的目光。
那目光太厚重,壓的人喘不過來氣。又有如實質,能撥開她的衣物她的思想,令她無處可藏。她每晚噩夢連連,終於下定決心抬頭去看他的時候才發現,他在看她,認真而剋制。他同時也在看她身上的另外一個人,無法形容,像烈酒,燒的火辣疼痛,既深刻又痛快。
孟嫮宜寧願他沒有情緒波動地坐在一旁辦公,她趴在矮幾上咬筆頭,遇到難題偷偷摸摸地給家教發資訊。他訓斥她,不茍言笑,像個長輩。她夜夜擔心,等她十八歲後如果顧森之不肯再剋制了該如何是好?她對慕仲生做一切任性的事,她承受的壓力太大又不敢同任何人說,她需要發洩,她擔心自己會瘋掉。
顧森之給了她一對翅膀,她知道他也有能力毀了她。為什麼在美國不回來?她難以啟齒,她像個無恥之徒,只想享受顧森之帶給她的好處而不願意付出相應的代價。
孟嫮宜不再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不給人面子,她微微笑道:“謝謝,很好吃。”
顧森之這才開口,“這個園子我已經轉手不會再來了,這幾年你打理地很好,稍後我的秘書會來送謝禮。”
顧森之見孟嫮宜已吃好,起身拿了衣服往外走,孟嫮宜跟上去。他這個人,決定離開的時候從來不會猶豫,也不留念。
兩人順著來時路慢慢往回走,走到湖邊時孟嫮宜開口道:“我想去福州工作,政審還沒出結果,我想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意外。”顧森之突然回過頭來,褐色的瞳孔裡有太陽的金色光芒,鋒利傷人。在他轉身的瞬間有什麼話似乎要從他嘴裡噴薄欲出,然而在看到她的剎那立刻閉緊嘴巴。他長長舒口氣,略略垂下眼簾,忽然就讓人感到他的疲憊。
“你去福州沒什麼前途,業城最近在籌備一個核能研究院,那裡的負責人在業內也算小有名氣,你博士已畢業,想自己做課題,或是跟一跟他都可以。我已打過招呼,你隨時可以去報道。”
孟嫮宜一時間不知作何感想,她不想惡意揣摩任何人,但若是無緣無故地幫助她也不信。
“為什麼要這樣做?”
“有一天你如果準備恨我,就想一想我的好。能做到嗎?”
孟嫮宜無法回答。
她獨自在湖邊又坐了會兒,秋意已深,風涼涼地直往脖子裡鑽。手機響了三回都是慕仲生打來的,她掛掉他繼續打,兩人角力,不分勝負。
等她出來連叔還在等她,孟嫮宜萬分抱歉。連叔並不多話,直接將她送回酒店。在她下車的時候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的信封,“這是密件需要你交給業城核研究院的人力部,千萬不能拆開,否則做政審不合格處理。”不待孟嫮宜開口,連叔露出和藹的笑容,“我這車上只坐過兩個女人,一個是顧董的母親,另一個就是你。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他的苦心。我多嘴了,再會。”
再會嗎?孟嫮宜利落地退房定一張業城的高鐵票,還是不要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