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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嫮宜一覺醒來不知天明早晚,酒店的窗戶被拉上厚重的窗簾,只有牆角有起夜的壁燈在閃著微光。她下床拉開窗簾,外面陽光明媚,藍天湛湛。她一邊刷牙一邊收拾好要洗的衣服放進收納框,這時放在床頭充電的手機滴滴滴地響了。孟嫮宜拿起來一看,居然尾號也是6668,連中間的號段都相同。她接起來那邊果然傳來慕仲生低八度的聲音,透過電波居然很有磁性,很有男低音歌唱家的天賦。
“還沒起床嗎?我會都開完兩個了。”
“那你很棒棒哦。”孟嫮宜走進洗手間開始刷牙,口齒不清地嘲笑他。她是個一本正經講冷笑話的高手,從不肯吃虧。
慕仲生似乎是笑了,聽得不太真切。可他一向在辦公室嚴於律己苛刻待人,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怎麼會輕易就改。“你想吃點什麼我讓秘書送過去。”
生活起居慕仲生曾伺候了她兩年多,大到家政內務,小到何時換一支牙刷,他都曾親力親為過。孟嫮宜不想讓自己太無能,剛要拒絕又一通電話打進來,“有人給我打電話,我要切過去了。”說完不管慕仲生回答就按掉了。
這次的來電多少能讓孟嫮宜緊張了,電話那頭一句司機已經去接你了,十分鐘後下樓讓孟嫮宜抱著電話在房間繞了三圈。她呼啦一下開啟行李箱翻衣服,黑色太隆重會讓他誤解自己很重視,綠色顯得跳脫沒有壓迫感,紅色太豔麗完全沒有必要,她當年初次應聘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糾結過。
最後拉出破釜沉舟的氣勢,套上印花黑白兩色的針織連衣長裙,腳踏一雙方頭古董白的瑪麗珍平底鞋,手提漆面銀朱的貝殼包,裡面只塞了一隻帕瑪氏巧克力味的潤唇膏和小錢袋。
她從鏡子裡端詳自己,樣貌一如從前,體態也是如此,乍一看上去還是那個16歲不諳世事卻滿腔仇恨困頓不甘的,要與全世界為敵的小女孩。十年的光陰眨眼即逝,她知道自己哪裡變了,就連眼神都能輕易看到她的妥協與退讓,命運從來不會溫柔待人,也沒有人有義務替你去抵擋這些惡意,自己尚且在沉浮,又哪有閑暇去顧及他人。她現在不恨許多人,只想陌路。
車已經換掉了,只保留了車牌號。司機還認得她,同她打招呼,“孟小姐好久不見。”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
“不會,這是我應該做的。”司機好脾氣的笑笑,啟動車子。
司機頭發梳的一絲不茍,笑起來很和藹,看年紀至少奔著六十去了。孟嫮宜只坐過一次他開的車子,平穩高速禮讓行人,如同他這個人一般有涵養。他只服務顧森之,連集團連高管都不敢用他,她曾聽過慕仲生稱呼他連叔。
這家酒店的位置有些偏,三進三出的大院氣勢恢弘,穿過一條紅木雕漆百轉蜿蜒的迴廊和圓拱石門,再走過一條湖邊棧道才能在三岔路口走進名為聽風的大宅子。這種北京獨有的建築物在南方的土地上一樣發育良好,讓人有種夢回大清的感覺。
可惜王朝早已傾覆,唯文化永垂不朽。
顧森之穿著白襯衫坐在臨窗的太師椅上沏茶,逆著光,周身都是金色的光圈有如神祗。孟嫮宜想,他的確像神,只是輕輕撥動了手指,便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過來坐。”
孟嫮宜聽話地走過去坐好。
他將茶洗了一遍,過濾的水倒在玻璃碗裡,又拿過一隻大些的白色水杯,抬高了手臂拉成一條細細的水流,熱氣蒸騰,茶香四溢。“你說茶道像什麼?”
孟嫮宜一愣,回道:“某種儀式。”
顧森之五官立體深刻,不笑的時候很嚴肅。坐在對面的人總會被他的氣勢壓迫,精神高度集中很緊張,比跑了十公裡要累地多。孟嫮宜得不到他的回答,總覺得自己是不是答錯了,更糟糕的是她的手心不自覺開始冒汗,像酷暑時坐在田地裡看西瓜,明明渴地要命卻什麼都做不了。
“為什麼像儀式?我倒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
孟嫮宜咬唇,“這茶泡了三遍或五遍的確味道會有差別,但這過程也裝進一個叫規矩的盒子並不是必要。人總是自欺欺人,非要強行賦予一些東西它並不具備的意義,還要起個名字來供後人學習瞻仰,所謂某某文化。難道不像古人的儀式?”
“存在自是有它的道理。”顧森之不愛說教,可到了孟嫮宜這裡總想多說兩句,我同仲生也說過這話,過剛易折,你有些變化,但還不夠。
還不夠嗎?孟嫮宜心想,所有的苦我都吃過,我已經學會夾著尾巴做人。
“你沒來之前我就在泡茶,可是你看,喝茶卻只用三秒鐘。”顧森之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陪我到花園裡走走。”
孟嫮宜對他的要求總是不情願,可現在有事想同他達成一致,總需要作出讓步。她起身跟上去。
所謂花園真的就是花園,在朝南的一塊土地上種著各色的植物,孟嫮宜不懂花,她都不知道原來這個季節還會有這麼多美麗的花朵。她甚至還摘了一朵聞了聞,原來不是假的。
有人站在地裡沖他們喊道:“文明看花,花香你我他。請不要隨便採摘,留給更多的人欣賞。”
孟嫮宜連連點頭,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赧。“抱歉,我不會再摘了。”
顧森之腳步不停,領著她繼續往前走。“你在國外學的什麼專業?”
“核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