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隨有些意外地看著夏翊清和許琛。
夏翊清招了招手,安成立刻上前脫下曹隨的公服。
許琛將熱茶推到夏翊清一側,說道:“開宇元年天家著兩府三衙共同擬定災時防護調遣章程,後逐步添刪修改,於開宇五年製成《天禍應急本冊》,布詔全境,納入官箴書冊之中,分發至所有州府軍縣官衙,一旦達到天禍標準,各地官員循《本冊》所列方式出動救災,不必等京中統一調配。按照《本冊》所列,凡雨雪災害至屋塌傷亡時,應於地闊平坦之地建立庇護所,由本路轉運使與就近軍區協調調配物資,撥付地方使用。軍中物資用於救災需嚴格遵循標準,每災民未滿四千人,若全部按照規定收容,需軍帳千庇護所只用了四百頂軍帳,這是為何?”
屈應揚垂首不言。
許琛則繼續說道:“同樣,《本冊》中有列,災後易發疫病,凡受傷、染病或體有不適之民,皆單獨安置,於庇護所中設立病遷坊,軍帳每兩人一頂,不可多於四人。可上午我親眼所見,病遷坊的帳篷中竟容納了八人。這又是為何?”
屈應揚辯駁道:“那些只是……只是為節省軍資。去歲南境一戰花費頗多……”
“若說起這個,我倒真要與屈縣令好好計算一番。”許琛已不打算留情面,直接說道,“凡病遷坊所用軍帳等物資,不再回收,事後就地焚毀掩埋,並可據此向兵部請求補給。如今各地均有軍作院,這等物資補給不必從京中調撥,只將所需錢款撥付當地軍作院,用以製作補足軍資。今日庇護所中共四百三十頂軍帳全數掛上了病遷坊的標記,可庇護所中並無一名真正病患,待到災後,這四百三十頂軍帳你定是不會去焚毀,卻依舊會向京中請款,這空額便是這樣被你們套了出來。”
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屈應揚此刻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許琛端起茶盞,稍潤了下唇,接著說道:“說完帳篷,再來說說旁的。賑災救濟亦有規定,每人每日十錢之資,升合之米。按官準,百升一石,庇護所若滿四千人,每日該有四十石米。這些年來河北路米價最高時也未曾到五百文一石,便按五百文算,每日所需二十緡,厭次縣庇護所是去年冬月十五建立,到今日不滿三月,姑且算作九十日,縱使所有糧食全數以最高價自外地購入,花費為千八百緡,便暫按兩千緡計。木炭十文一秤,以四人軍帳算,每帳一日一秤,四千人九十日需九百緡。柴二十文一束,因炭足夠,柴只需用作燒飯,是以十人一日一束足矣,四千人九十日需七百二十緡。米、炭、柴再加上每人每日十錢補貼,你厭次縣一地所需花費不過萬緡,這其中我已虛出近三成。請屈縣令告訴我,你所說的六萬餘緡都花在了何處。”
說話間又過了一刻鐘,安成上手要去脫屈應揚的中衣,屈應揚連連磕頭道:“大王饒命!許侯饒命!我說!我都說!”
許琛與夏翊清交換過眼神,便起身帶著屈應揚往一旁的屋子裡走去。
待許琛一行人離開後,夏翊清對曹隨說:“曹知州還要堅持嗎?”
曹隨依舊不說話,夏翊清只好直接點破:“上午我們喝茶的茶鋪,七彎街上的集市,琴臺路上的小販,通賈街上的商鋪,還有,城東昇平坊的四間民房。從接旨出發到我們到達棣州這幾日,知州你忙著粉飾太平,我們也並沒有閑著。”
夏翊清站起身來說:“曹知州若是冷了,就穿上衣服罷,讓你凍這一個多時辰,只是為了幫你回憶一下入仕之前的生活,特別是永業三十四年的冬天,當時被地方官員層層盤剝之後的賑災糧是什麼樣子你還記得嗎?是比這破廟裡的災民吃得更差還是更好?”
聽到永業三十四年這個時間,曹隨的臉色終於變了。
未幾,許琛帶著屈應揚走出房間,朝夏翊清微微點頭。眾人不再多說,上了馬車便回城去了。待他們邁進城東昇平坊的民宅中時,歸平與褚契武已經將裡面的人全數控住。只有嶽磊站在院子裡,正沖著褚契武喊叫,許琛見狀快步上前,一腳踹向嶽磊的膝窩,嶽磊登時便跪在了褚契武面前。
嶽磊吼道:“誰?誰敢踹我!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岳丈是誰嗎?”
許琛走到嶽磊身前,居高臨下地看向他:“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褚契武連忙拱手行禮。
許琛拍了拍褚契武的手臂:“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好歹也是主帥,脾氣都哪去了?”
“少帥恕罪。”
許琛笑笑:“沒怪你,今兒辛苦了。”
嶽磊掙紮著又要起身,歸平立刻上前踹出一腳,接著伸手鎖住了他。
許琛:“方才我不在,歸平沒辦法動手,不過現在可以了,嶽統制可是想試試我貼身護衛的武功?”
嶽磊扭著頭沖歸平喊道:“你放開我!你一個護衛憑什麼打我!”
歸平又用力掰過嶽磊的手臂,直掰得他吃痛大叫。
許琛:“他是我的護衛,自然代我行事。你要有本事就掙脫開他,沒本事就把嘴閉上!”
嶽磊不依不饒:“我是軍中統制!你憑什麼抓我!”
許琛冷笑:“軍中統制?呵!一個二十階的小小武官,連橫班要官都算不上,也敢在我面前叫囂。歸平,給我卸了他的胳膊。”
“你敢————啊!————”嶽磊登時哀嚎起來。